时光在渝城温润的空气里悄然流淌,转眼间,距离那场天地同悲的灾难已过去两个多月。对于简心而言,这段日子仿佛被割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——一个是青川废墟下永恒的黑暗与冰冷,另一个是顾锦家中几乎令人窒息的温暖与周全。
身体上的伤口,在药物、时间和姨父那碗永远撇净了油花的鸡汤滋养下,终于勉强愈合。左腿的隐痛在阴雨天依旧会悄然提醒她那场劫难,但最显着的进步是,她终于可以离开轮椅,起初依靠拐杖,后来,经过日复一日咬着牙的坚持,她连拐杖也推开了。
复健的过程,无异于一场酷刑。每一次拉伸,每一次负重,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骨骼深处传来的尖锐抗议。物理治疗师的鼓励声、仪器规律的嗡鸣,都掩盖不了她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。但她从未哼过一声,只是死死咬着下唇,直到唇瓣泛白,留下深深的齿印。她将所有力气都用于对抗身体的疼痛,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忘却心底那片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。
顾锦站在复健室外,透过玻璃窗看着外甥女单薄却倔强的背影,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疼得无法呼吸。她知道,简心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坚持,筑起一道堤坝,阻挡着内心悲伤的洪流。
与此同时,每周与安医生的会面,也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。那个布置温馨、充满安全感的咨询室,逐渐成了简心唯一可以卸下“表演”的地方。起初的沉默和抗拒,如同坚冰,在安医生春风化雨般的耐心和专业的引导下,开始一点点融化。
安医生不再急于让她开口讲述,而是用了很多非语言的方式。沙盘游戏让简心无意识中再现了废墟的场景,也让她第一次主动放下了那个代表“守护者”的模型;绘画治疗中,她笔下灰暗的色调开始偶尔掺杂进一丝微弱的暖色;有时,她们只是静静地坐着,听着舒缓的音乐,允许任何情绪的自然流淌。
变化是细微而缓慢的,却真实存在。简心发现自己噩梦的频率降低了,那些惊醒后浑身冷汗、心脏狂跳的夜晚渐渐变少。即使偶尔梦回废墟,那个低沉沙哑的“坚持住”和那双紧握玉坠、骨节分明的手,会更快地出现,将她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拉回。
她脸上的笑容,不再是之前那种用力过猛、令人心疼的勉强。有时听到表姐林薇讲述职场趣事,她会真的被逗笑,嘴角弯起的弧度虽然清浅,却终于有了一丝抵达眼底的温度。她开始愿意在天气晴好的傍晚,由姨妈陪着在小区里散散步,看着孩子们追逐嬉戏,虽然她大多时候仍是沉默,但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了许多。
顾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变化。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点滴的进步,如同呵护着绝境中探出的一株嫩芽。她私下里与安医生沟通了多次,安医生谨慎地评估后,认为在适当的支持和引导下,让简心去面对父母的安息之地,完成一次正式的告别,对于她处理哀伤、接纳现实,可能是一个重要的契机。
在一个天色微阴、清风拂面的早晨,顾锦轻声对简心说:“心宝,今天……我们去看看爸爸妈妈吧。”
简心正在整理书桌的手指猛地一僵,背影瞬间绷紧。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。她没有回头,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,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“嗯”。
渝城郊外的墓园,宁静而肃穆。新修的墓碑光洁冰凉,上面镶嵌着简心父母温和笑意的照片。当真正站在墓碑前,看着照片上父母永恒定格的笑容,简心一直苦苦维持的平静外壳,在瞬间土崩瓦解。
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恐惧、无助、撕心裂肺的疼痛,以及如同潮水般漫上来的负罪感——“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?”——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堤防。
她没有嚎啕大哭,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无声地、汹涌地滚落。她伸出颤抖的手,轻轻抚摸着墓碑上冰冷的照片,指尖传来的凉意直透心底。
“爸爸……妈妈……” 她哽咽着,声音破碎不堪,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她一遍遍地道歉,为没能和他们在一起,为独自活了下来,为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爱与依赖。她跪坐在墓碑前,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仿佛要将这两个多月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泪水、所有委屈、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,都尽数倾泻于此。
顾锦没有劝阻,没有试图把她拉起来,也没有说任何“别哭了,他们不希望看到你这样”的话。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,红着眼圈,不断地将纸巾递到简心手中。她明白,这场痛哭,是简心必须经历的仪式。那些眼泪,是冲刷伤口的盐水,痛彻心扉,却也蕴含着疗愈的力量。
风,轻轻吹过墓园旁的松柏,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是在无声的安慰。简心哭了很久很久,直到眼泪流干,声音嘶哑,只剩下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抽泣。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墓碑上,仿佛想从中汲取最后一点来自父母的温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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