简心或许从未想过,她作为外科医生报到的第一天,会以如此狼狈不堪的姿态,出现在她未来将要奋战的地方。
清晨那场突如其来的重大交通事故,像一块巨大的、无形的陨石,砸碎了她所有关于“第一天”的预想。她不再是那个怀着憧憬与忐忑的新人医生,而是在一瞬间被本能推上前线的救援者。
此刻,她站在外科病区明亮得有些刺眼的普外科医生办公室里,工装裤的膝盖处磨破了洞,晕开一片暗红与灰黑交织的污迹,白色的衬衫袖口被干涸的血迹染成硬挺的褐色,紧紧贴在皮肤上。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某个惨烈的战场被匆忙运送回来,周身还散发着尘土、血腥与汗水混合的、令人不安的气息。
陆主任站在她面前,眉头紧锁,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严肃。他那双洞察过无数生死与病灶的眼睛,此刻正上下审视着简心,目光最终落在她明显不敢完全承重的左腿上。
“你们谁……帮简心处理下伤口。”陆主任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在只有敲击键盘和翻阅病例声音的办公室里清晰地传开。他没有看周围闻声聚拢过来的医护人员,眼神依旧盯在简心身上,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、公事公办的疏离,“处理完伤口,回去换身衣服。这……成什么样子。”
只有离得最近的简心,或许能捕捉到他话音落下时,眼底那一闪而过的、极快被掩饰掉的关切。
陆怀瑾认得她,早在规培期,这个看似文静,甚至看似有点弱不禁风的女孩在手术台上所展现出的沉稳、敏锐与那股不服输的韧劲,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。他发自心底地欣赏简心,甚至笃定地认为,假以时日,简心必将成为普外科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。
正因如此,看到她以这样一副模样开启职业生涯,他心头涌上的,是远超于上级对下级的、更近乎于师长对得意门生的心疼与恼怒——气她不晓得先保护好自己。
“主任,不用了,都是些皮外伤,我会自己处理的。”简心慌忙应道,声音因疲惫和一丝尴尬而略显沙哑。她试图站得更直一些,以此证明自己所言非虚,但膝盖处传来的尖锐刺痛让她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。
她的拒绝并未能阻挡同事们的热情。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早已成为晨间新闻的焦点,而简心满身血污参与救援的画面,也早已通过各种渠道,在医院内部悄然流传。此刻,看到她本人,一种混杂着敬佩与同情的情绪,让周围的医生护士们都围了过来。
“简医生,我来给你处理吧,我很擅长处理这种伤口的。”
“简医生,还是我来,我手法轻,保证不疼。”
七嘴八舌的关怀像温暖的潮水,包裹住她有些冰冷的身体。
面对这些善意的、热情的面孔,简心心底泛起真实的感激,但一种更强烈的、想要独自舔舐伤口(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)的冲动,让她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。
“谢谢你们,真的非常感谢。”她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微笑,“但我自己就是医生,我知道该怎么处理。你们都去忙吧,别为我耽误了正事。”
她的坚持最终说服了大家。人群略带担忧地散去后,她独自走进清创室,反手轻轻带上了门。隔绝了外界的目光,她一直紧绷的脊背才微微松弛下来。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深深吸了一口气,消毒水熟悉的气味此刻闻起来,竟有一种奇异的、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处理膝盖上那片血肉模糊的擦伤时,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,但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,还是暴露了过程的痛苦。
清理、消毒、上药、包扎……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在与那个混乱清晨的记忆碎片搏斗。伤者的呻吟、扭曲的金属、刺目的鲜血,以及最终被盖上白布抬走的、了无生息的身体……这些画面在她脑海中翻腾。
身体的疼痛尚可忍受,那种面对重大伤亡时的无力感,以及因救援而迟到、以如此姿态出现在新同事和新领导面前的惶惑,才是真正啃噬她内心的元凶。
按照陆主任的指示,处理完伤口,她回到宿舍,快速冲洗,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和白大褂。镜子里的人,脸色有些苍白,但眼神已经重新凝聚起专业的光芒。白大褂像一层盔甲,将她所有的脆弱与混乱都严密地包裹起来。
回到科室,坐在办公室属于自己的座位上,她才仿佛真正从那个事故现场抽离,回归到“简心医生”这个崭新的身份。也是直到这时,她猛然想起,从清晨事发到现在,她的手机一直处于静默状态。
她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,屏幕亮起的瞬间,那上面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,像一把重锤,狠狠敲在她的心脏上。
未接来电:姨妈(23),姨父(18),表姐(15)……
她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,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。还没来得及点开详情,屏幕再次亮起,“顾锦(姨妈)”的名字伴随着震动疯狂跳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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