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明市,像一幅被时光精心晕染的油画。梧桐叶已从灿金转为焦褐,在带着寒意的风中打着旋,不甘地告别枝头。
秋天的天空大部分时间也都是蔚蓝的,那是明市独有的蓝,但偶尔天空也会是铅灰色的,云层低垂,沉甸甸地压在摩天楼的玻璃幕墙上,空气里浮动着清冷与萧瑟的粒子。
然而,对于简心而言,这个秋天却意外地包裹着一层温润的、近乎柔光的暖意。
她的生活之舟,在经历了入职初期的剧烈颠簸后,终于驶入了一段相对平缓的航道。
明市第一人民医院普外科的工作,以其固有的、不容置疑的忙碌节奏,填满了她绝大部分的时间。诊断、收病人、手术、查房、病历、会诊……日程表被分割成无数个严谨的方块,像精密齿轮般咬合运转。
这种忙碌,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充实感,将那些关于特殊奖学金、关于模糊过往的疑虑,暂时挤压到了记忆的角落,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。
生活,似乎正以一种她曾不敢奢求的“正常”姿态,在她面前徐徐展开。
这份“正常”里,最跳脱而鲜明的色彩,来自舒佳。她就像一道不受控的、永远明媚的阳光,总能精准地穿透医院苍白的天花板,强行照亮简心被消毒水浸润的世界。
“心心!拯救绝世好医生、当代社畜简心计划,现在启动!”电话那端,舒佳的声音永远元气满满,带着不容拒绝的雀跃,“下班老地方火锅店,鸳鸯锅微辣加麻,肥牛毛肚虾滑已就位,不见不散!迟到罚酒三杯!”
于是,简心常常会被她拉着,从一个严谨冷静的手术空间,瞬间切换到一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喧闹场域。在热气蒸腾、香味扑鼻的火锅店里,在商场明亮橱窗折射的流光溢彩间,舒佳像一只快乐的精灵,拽着她试穿那些与她平日风格迥异的裙子,对镜自拍做着鬼脸;也会强行押着她去看最新上映的催泪爱情片,然后在光线昏暗的影院里,抱着她的胳膊哭得稀里哗啦,用完一包纸巾后,还要红着眼睛抱怨:“简心你这个没有感情的观影机器!你心脏是手术刀做的吗?居然一点都不哭!”
更有些深夜,当简心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走出住院部大楼时,会惊讶地发现舒佳那辆熟悉的小车就停在门口。车窗摇下,露出她笑嘻嘻的脸,以及递过来的、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热奶茶和滚烫的烤红薯。“走啦走啦,加班狗需要能量补充!姐带你去喝全市最暖胃的砂锅粥!”
这些看似无意义的、甚至有些“浪费时间”的日常碎片,却像一针针细密的丝线,悄悄缝合着简心因过早独立而有些疏离于人群的边缘感。她开始习惯,甚至期待这种不带任何目的性的陪伴与喧闹。
而另一条温暖的情感纽带,也在这个秋天愈发牢固。表姐林薇的孕期进入了平稳而充满期待的阶段。她的腹部如同孕育着生命奥秘的柔软山丘,一天天愈发圆润隆起,脸上散发着母性独有的、宁静而温润的光泽。她乐于与简心分享肚子里那个小生命的一切“动态”。
“心心!我的天!他动了!刚才结结实实踢了我一脚!”电话里,林薇的声音因惊喜而微微发颤,“那种感觉……好奇妙,像肚子里有只小鱼在吐泡泡,又像……像有只小小的蝴蝶,在里面轻轻扇了下翅膀!太不可思议了!”
即便隔着电话,简心也能清晰地捕捉到林薇那份初感胎动时,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幸福。那份喜悦是如此具有感染力,让她握着手机,嘴角不自觉地上扬,仿佛能透过声音,“看”到表姐此刻用手轻抚腹部、满脸温柔笑意的模样。
做系统彩超那天,简心的手机更是被林薇的“现场直播”轰炸了。一连串的语音消息,点开全是“甜蜜的抱怨”:
“哎呀我家这个小祖宗!脾气肯定随了他爹,倔得要命!就是不配合!趴着、侧着、拿小手挡着脸……就是不给我看正脸!害我爬楼梯爬得腿都软了,巧克力都吃了三块!”
“第五次!医生都无奈了,说没见过这么不配合的小家伙!第五次才勉强通过!气得我啊……”
“可是……心心,当我看到屏幕上他那小小的胳膊小腿儿在动,那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那么有力……我的心啊,一下子就软得一塌糊涂,什么气都没了……”
简心一条条听着,眼前仿佛浮现出林薇挺着肚子,在超声科门外又急又爱、扶着腰喘气的生动画面。这种参与感,让她真切地触摸到了生命孕育过程中,那琐碎烦恼背后所蕴藏的、最原始也最坚韧的力量。她不再是那个仅仅在手术台上与死神争夺生命的医生,也成为了一个分享着新生命喜悦的家人。
她会不定期给姨妈顾锦打电话,不再是报喜不报忧的敷衍,而是真正地分享她在医院的趣事——某个嘴硬心软的老病号,某个实习医生闹的笑话,甚至是陆主任今天又用什么新奇的方式“刁难”了她。电话那头,姨妈的笑声变得愈发踏实而欣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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