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,带着一丝山间特有的、尚未散尽的慵懒凉意,悄无声息地漫过紫宸山庭C区7栋别墅的窗棂,试图唤醒沉睡中的一切。
病休在家、暂时远离手术台与消毒水气息的简心,在柔软的被褥深处不安地动了动。胃里传来一阵熟悉的、空泛而令人沮丧的翻滚感,让她秀气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蹙紧。
自那场惊心动魄的暴雨高烧退去后,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某种支撑性的元气,连带着对食物的欲望也一落千丈。陈芳变着花样做各种滋补汤羹,精心烹制的各种菜肴,在她口中都如同咀嚼着蜡块,勉强吞咽几口,便觉得胃里沉甸甸地堵着,再难下咽。一种挥之不去的虚弱感如影随形,像一层湿冷的薄雾,无声地包裹着她,让她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。
楼下,隐约传来苏沫含刻意压低的说话声,那声音穿过虚掩的房门缝隙,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,断断续续飘进简心敏感的耳中:“……唉,还是没吃几口,看看那小脸瘦的,我这心里跟钝刀子割似的……” 声音顿了顿,似乎是在对另一个人倾诉,“之前她提到过……她妈妈在世的时候,她一生病,就只想吃一碗她妈妈亲手做的渝城小面。她说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,热乎乎地吃下去,发一身汗,病就好了一大半……”
简心侧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无形的手骤然攥紧,猛烈地收缩,带来一阵尖锐的闷痛。那些被她用尽全力尘封在记忆最深处、覆满灰尘、带着陈旧暖黄色光晕的碎片,此刻如同被这段话语精准地投下了石子,不受控制地、一圈圈地荡漾开来,清晰得让她心颤。
记忆里的厨房不大,却总是窗明几净,洋溢着温馨的气息。母亲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,背对着她,有时会哼着不成调却异常柔和的歌谣。灶台上,锅里的清水翻滚着,升腾起一片氤氲的白雾,模糊了母亲忙碌的背影。
母亲的手很巧,细细的挂面在她指间如同被驯服的、闪着微光的银丝,轻轻一抖,便顺从地滑入滚水之中,几经沉浮,便变得莹润透亮,吸饱了水分。捞起,沥干,盛入那个边缘有着细小磕痕、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粗瓷大碗——碗底早已用酱油、醋、一小勺猪油和几粒味精调好了朴素的底味。
然后,是那画龙点睛的一步——从旁边的小瓷罐里,舀一小勺凝固的、雪白如羊脂的猪油,稳稳地放在刚盛入滚烫面条的碗中央。浇上滚烫的面条汤,一股浓郁、质朴、带着人间烟火最本真气息的猪油奇香,轰然弥漫开来,充满了整个小小的厨房,也充满了她整个童年关于“家”和“抚慰”的嗅觉记忆。
最后,撒上炸得喷香、咬下去“咔嚓”轻响的花生米,再点缀一小撮切得细碎、嫩绿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小葱末。一碗热气腾腾、简单到极致却饱含深情的渝城小面,便成了她所有病痛、委屈和脆弱时刻,最无可替代的温暖抚慰。母亲总会端着碗,坐在她的床边,眼神温柔得像春日的湖水看着她,轻声哄着:“慢点吃,小心烫。吃完了,我们心心就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鲤鱼了,什么病痛都赶跑……”
酸涩如同汹涌的潮水,瞬间冲垮了心防,直冲鼻腔和眼眶。简心死死咬住下唇,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,试图用黑暗和压力阻挡那即将决堤的泪意和蚀骨钻心的思念。那是她生命中最温暖也最疼痛的烙印,是再也无法复刻的独家秘方,是她心底最柔软、也最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区。她不敢想,更从未奢望过,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人,能懂得这碗简单面条背后所承载的、重于千钧的情感密码。
时间在沉滞的空气中缓慢流淌。胃部空乏的不适感并未因躺卧而减轻,反而在周遭的寂静与心潮的翻涌中愈发清晰、顽固。简心终是无法再这样僵持下去,她掀开被子,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木质地板上,那细微的寒意从脚底蹿升,带来一丝微弱的、试图拉回涣散神志的刺激。她走到窗边,用力地拉开了厚重的遮光窗帘。阳光刚刚好,庭院里的草木还承载着晶莹的夜露,空气清冽得仿佛能洗净肺腑。
就在她试图用窗外清新的景色平复心绪时——
一阵极其细微、却又无比熟悉气味,如同穿越了漫长时光隧道、执着归来的旧日幽灵,毫无预兆地、精准地钻入了她的鼻腔。
那是最纯粹的、带着油脂被高温逼出后特有的焦香气味的……猪油香。
是清澈醇和、仿佛用时光文火慢熬才能得到的……骨头高汤的气息。
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新鲜小葱的独特辛香……
这气味组合……如此熟悉!又如此遥远!像一把早已生锈、却依然能精准插入锁孔的钥匙,“咔哒”一声,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她记忆深处那扇落满厚厚尘埃、锈迹斑斑的门扉!
简心猛地僵在原地,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碎肋骨的禁锢!她几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,难以置信地、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,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,梦游般朝着楼下厨房的方向挪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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