含珠会意,下去寻冯公公。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,冯公公佝偻着背,慢吞吞地来了,行了礼,垂手站在下首。
“冯公公,听闻你懂些药理?”安陵容声音温和,带着病中的虚弱。
“回娘娘,奴才年轻时在御药房打过几年杂,略知皮毛,不敢说懂。”冯公公声音沙哑,眼皮耷拉着。
“本宫这药,实在苦涩难当,喝了便想吐,于养病无益。你可有法子,添些甘草之类的,调和一下?”安陵容问。
冯公公抬起浑浊的眼,看了安陵容一眼,那眼神平静无波,又垂下:“回娘娘,甘草性平,确实可调和诸药,去其苦味。只是……是药三分毒,增减需得太医准许。奴才不敢擅专。”
这话回得滴水不漏,既表明了知道,又撇清了责任,更暗示了宫中药物的忌讳。安陵容心中微动,这冯公公,看似昏聩,实则心里门清。
“公公说的是,是本宫心急了。”她笑了笑,不再提药的事,转而道,“这景阳宫夜里风大,公公年岁大了,守夜辛苦,要多添件衣裳才是。”
“谢娘娘体恤,奴才习惯了,不碍事。”冯公公躬身。
“嗯,你下去吧。含珠,看赏。”
冯公公谢恩退下。从头到尾,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话语,但安陵容却觉得,这老太监,或许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。至少,他懂得分寸,知道什么该说,什么不该说。
这是一个开始。她需要耐心,需要等待,也需要创造机会。
机会,在几天后悄然来临。
皇后在景仁宫设小宴,说是秋日家宴,只请了几位位份高的妃嫔。安陵容“胎气”未稳,本可不去,但皇后特意派了剪秋来请,说“只是家宴,不必拘礼,容妃也来坐坐,松散松散心情,对龙胎也好”。
这是皇后的“恩典”,也是不容推拒的“命令”。
安陵容只得打起精神,换上符合妃位的常服,前往景仁宫。宴无好宴,她知道,这又是一场考验。
席间,皇后端坐主位,笑容慈和。端妃、齐妃、敬妃(另一位资历较老的妃嫔)等均在座。安陵容位份最低,坐在下首。气氛看似融洽,实则暗藏机锋。
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皇帝的病情上。皇后叹了口气,面露忧色:“皇上的病,至今不见起色,本宫这心里,日夜难安。只盼着容妃腹中的龙胎,能带来些喜气,冲一冲这宫中的晦气。”
众人的目光,齐刷刷落在安陵容身上。安陵容连忙起身,垂首道:“皇后娘娘言重了,臣妾福薄,只求能安稳度日,为皇上、皇后娘娘祈福,岂敢当此厚望。”
“容妃妹妹何必自谦。”齐妃笑着接口,眼波流转,“妹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,金贵得很。这景阳宫住得可还习惯?若有什么短缺,或是下人伺候不周,尽管跟皇后娘娘说,娘娘定会为你做主。”
“一切都好,谢齐妃姐姐关心。”安陵容谨慎应答。
“本宫听说,前几日四阿哥去御花园散步,似乎离景阳宫不远?”一直沉默的端妃,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,放下手中的茶盏,抬眼看向皇后,语气平淡,仿佛只是随口一提。
殿内气氛,骤然一凝。
皇后的笑容淡了几分,看向端妃:“哦?有这事?本宫倒未曾听闻。弘历那孩子,近日是常去御花园读书散心,许是路过吧。容妃有孕在身,需静养,弘历是个懂事的孩子,不会去打扰。”
端妃点点头,不再言语,只拿起帕子,掩唇又低咳了几声。
齐妃的脸色却有些微妙,眼珠子转了转,笑道:“四阿哥勤勉好学,是好事。说起来,五阿哥近日似乎也常往寿康宫(太后居所)去请安呢,太后她老人家,最是慈爱。”
这话看似寻常,却暗指五阿哥在走太后的门路。皇后的眼神微冷,瞥了齐妃一眼。齐妃讪讪地闭了嘴。
安陵容低头喝茶,心中却是惊涛骇浪。端妃突然提及四阿哥靠近景阳宫,绝非无意!她是在提醒皇后,有人(四阿哥)在关注自己?还是在暗示自己,四阿哥的动向?齐妃紧接着提起五阿哥和太后,更是将皇子间的暗斗摆到了台面上。
皇后将话题轻轻带过,又说了些闲话,宴席便在一种微妙的、心照不宣的气氛中结束了。
回景阳宫的路上,安陵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。端妃那看似随意的一句话,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心中,激起了层层涟漪。她是在向自己示好?还是在向皇后暗示什么?或者,两者皆有?
这后宫,每一个看似平静的瞬间,都可能隐藏着惊心动魄的暗流。而她现在,正被这暗流裹挟着,身不由己地,冲向那未知的、凶险万分的未来。
“静待东风”……安陵容抬头,望向景仁宫方向那巍峨的殿宇飞檐。这东风,似乎已在这无声的较量中,悄然鼓荡。而她,必须在这风起之前,站稳脚跟,看清方向。否则,便会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,撕得粉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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