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屋中的时光,缓慢粘稠,混杂着伤口的钝痛、陈年灰尘的气息,和窗外呼啸不止的凛冽寒风。安陵容裹紧身上那件粗布棉袄,寒意依旧无孔不入,顺着墙壁的缝隙,一丝丝渗入骨髓。左肩的伤处,在清理夏刈伤口时被牵动,此刻又隐隐作痛起来,与心头的惶惑不安交织在一起,让她片刻难安。
夏刈靠着墙壁,闭目调息。他脸色依旧苍白,但呼吸已渐渐平稳绵长,左臂新包扎的伤口,血似乎也止住了。这个男人的生命力,顽强得如同岩石缝中挣扎求存的野草。即使重伤疲惫至此,他身上那股紧绷的、随时准备应对危机的警觉,也未曾松懈分毫。
安陵容的目光,落在他染血的衣襟,和怀中那半截露出、沾着暗红血污的腰牌上。那是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。她犹豫再三,还是轻声问道:“那些人……腰牌上,是什么?”
夏刈没有睁眼,只从怀中掏出那半截腰牌,递了过去。腰牌是铁制,边缘有断裂的茬口,正面阴刻着复杂的云纹和一个小小的篆字——“内”。
内?内务府?还是……内廷侍卫?安陵容的心沉了沉。无论是哪一处,都直指宫廷深处,是太后绝对掌控的力量。
“是太后娘娘身边,直属的‘粘杆处’暗卫。”夏刈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,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,“专门处置一些……见不得光的事。看来,太后娘娘是铁了心,要永绝后患了。”
粘杆处!安陵容虽久居深宫,却也隐约听过这个神秘而令人胆寒的名字。那是先帝在位时便已存在、直属皇帝(或实际掌权者)的隐秘力量,人数不详,行踪不定,只听命于最高掌权者一人,行事狠辣,不留痕迹。太后竟动用了粘杆处来追杀她,可见其灭口之心,何等坚决。
“我们……”安陵容声音发颤,“能逃得掉吗?”
夏刈终于睁开了眼睛。那双眼睛里,没有了先前的疲惫,只剩下狼一般的冰冷与决绝。“逃不掉,就是死。”他言简意赅,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,“怕了?”
怕?安陵容想笑,却扯不动嘴角。从决定假孕自保的那一刻起,从在景阳宫点燃那把火开始,她早就将“怕”字丢到了九霄云外。她只是不甘,不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荒郊野地,死得不明不白,让那些藏在宫闱深处的魑魅魍魉,继续逍遥。
“不怕。”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,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,“只是不想……死得毫无价值。”
夏刈深深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复杂,似乎有审视,有探究,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……什么。他没再说话,重新闭上了眼睛。
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。窗外的天色,从灰白转为铅青,又渐渐暗沉下去。风声似乎小了些,但寒意更甚。废园里死寂一片,只有偶尔积雪压断枯枝的“咔嚓”轻响。
夏刈忽然睁眼,侧耳倾听片刻,低声道:“时辰差不多了。准备一下,我们走。”
安陵容挣扎着站起,左肩的疼痛让她晃了晃。夏刈也已起身,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臂,眉头微蹙,但动作已恢复了平日的利落。他将那个所剩不多的包袱重新系好,背在肩上,又检查了一下腰间的长刀。
“跟着我,无论看到什么,听到什么,不要出声,不要停留。”他叮嘱道,声音压得极低。
安陵容用力点头。
两人悄无声息地溜出破屋,重新没入沉沉夜色。夏刈选择的路径更加诡异,专拣城墙根下、废弃的沟渠、甚至是从某户人家后院狗洞旁蹭过。他对京城地形的熟悉程度,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,仿佛每一道阴影,每一处拐角,都印在他脑中。
越靠近城墙,巡逻的兵丁身影便越多,灯笼的光晕在雪地上晃动,呵气成霜。夏刈带着安陵容,如同两道真正的幽魂,在明暗交错的死角中穿梭,时而疾行,时而屏息潜伏,等待一队巡逻兵丁打着哈欠从眼前走过。
终于,他们停在了一段相对偏僻、但依旧有兵丁值守的城墙脚下。这段城墙年久失修,墙砖剥落,墙根下堆积着厚厚的积雪和垃圾。不远处,城门楼上的气死风灯,在寒风中摇曳,映出城门口几名抱着长矛、不住跺脚的守军身影。
夏刈没有靠近城门,而是带着安陵容,紧贴着冰冷的城墙,朝着一个方向,悄无声息地挪动了约莫百步。然后,他停下来,蹲下身,开始在墙根的积雪和垃圾中摸索。
安陵容紧张地看着他,又警惕地环顾四周。寒风卷着雪沫,刮在脸上生疼。
片刻,夏刈似乎摸到了什么,用力一拉。只听一阵极其轻微、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,城墙根一块看似与周围无异、实则早已松动的大青砖,竟被他缓缓拉开,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、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!洞口边缘参差不齐,像是被什么动物啃咬,又像是人为破坏后经年累月形成的。
是……狗洞?还是早年偷儿或乱民挖的暗道?安陵容来不及细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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