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刈目光在那汉子手上凝住的瞬间,安陵容也察觉了气氛的凝滞。火塘边原本的窃窃私语消失了,空气里飘着的仿佛不只是木柴燃烧的噼啪声,还有一种绷紧的、无声的弦响。桩子爹脸上憨厚的笑容未变,可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精光,像雪地里掠过的鹰影,快得几乎抓不住,却带着冰冷的重量。
“外头雪大,冻坏了吧?快,里边坐,烤烤火。”桩子爹热情地侧身让开,又对火塘边一个年轻的汉子道,“栓子,倒两碗热水来。”
那叫栓子的年轻汉子应了一声,起身去墙角的瓦罐里舀水。动作间,棉袄下摆掀起一角,安陵容眼尖地瞥见,他腰侧似乎别着个什么硬物,被衣衫掩盖着轮廓。
夏刈没动,只是微微颔首,声音依旧嘶哑平淡:“叨扰了。我夫妻二人往南边去,风雪迷路,幸得令郎指引。”
“出门在外,谁没个难处。”桩子爹摆摆手,目光在夏刈苍白的脸和明显不敢用力的左肩上扫过,又看了看安陵容低垂的头和瑟缩的模样,笑道,“这位兄弟看着身上不太爽利?可是有伤在身?”
“路上遇了劫匪,挨了一刀,侥幸捡回条命。”夏刈答得滴水不漏,语气里适时带上一丝疲惫和余悸。
“哎哟,这世道!”桩子爹咂舌,一脸同情,“那可得好好将养。栓子,热水呢?快着点!”
栓子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水过来,目光在夏刈脸上顿了顿,又飞快地移开。夏刈接过碗,道了谢,却没有立刻喝,只是用手捂着,汲取那点微薄的热量。安陵容学着他的样子,也捧着一碗水,小口地抿着。水温吞,带着一股柴火和铁锈的混合气味。
“还没请教,兄弟贵姓?这位是弟妹?”桩子爹在对面一条长凳上坐下,状似随意地问道。
“姓邢。”夏刈答道,指指安陵容,“内子。”
“邢兄弟,邢家弟妹。”桩子爹点点头,又指了指自己,“我姓胡,是这村的里正,也是桩子他爹。这几位都是村里的后生。”他依次介绍了火塘边那三个沉默的汉子,分别叫铁牛、石头、黑子。那三人只是对夏刈点了点头,目光却依旧带着审视,尤其是在夏刈背上那用破布包裹、但形状依稀可辨的长条状物件上停留了片刻。
“邢兄弟这背的是……”胡里正(桩子爹)似乎不经意地问。
“家里传下来的一把旧刀,防身用。”夏刈淡淡道,“路上不太平,带着壮胆。”
“应该的,应该的。”胡里正附和道,目光又转向安陵容,“弟妹这是……受了惊吓?看着气色不大好。”
安陵容低着头,只是往夏刈身边缩了缩,做出害怕依赖的样子。夏刈替她答道:“内子胆小,那日遇匪,吓着了,又染了风寒,还没好利索。”
“唉,可怜见的。”胡里正叹了口气,对桩子道,“去,让你娘熬点姜汤来,给邢家弟妹驱驱寒。再弄点吃的,这大冷天的,客人怕是饿坏了。”
桩子应声跑去了后堂。屋里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,胡里正开始絮叨起今年的雪大,抱怨山路难行,猎物不好打。铁牛、石头、黑子三人偶尔插一两句嘴,但目光依旧不时瞟向夏刈。
不多时,桩子端着一个粗陶盆进来,里面是几个黑乎乎的杂面饼子和一碟咸菜。后面跟着一个面容憔悴、眼神躲闪的妇人,手里端着两碗冒着辛辣气味的姜汤。
“家里没啥好东西,将就吃点,垫垫肚子。”胡里正招呼道。
夏刈和安陵容道了谢。饼子粗糙干硬,咸菜齁咸,但两人都默默地吃着。姜汤很辣,喝下去,从喉咙到胃里都烧起一股火线,带来短暂的暖意。安陵容注意到,那妇人在放下姜汤后,飞快地瞥了胡里正一眼,眼神里似乎有畏惧,又有某种难以言说的焦急。而胡里正则几不可察地瞪了她一眼,妇人立刻低下头,退到了一旁阴暗的角落。
这细微的互动,没有逃过安陵容的眼睛,也让夏刈握碗的手指,微微收紧了些。
吃罢简单的饭食,胡里正安排道:“邢兄弟有伤,弟妹也病着,今晚就在这儿歇下吧。西厢有间空房,虽简陋,但遮风挡雪还行。让桩子带你们过去。”
“有劳胡里正。”夏刈没有推辞。
桩子提着盏昏暗的油灯,引着他们出了堂屋,穿过一个小小的、积雪的院子,来到西侧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前。推开门,一股陈年的霉味和灰尘气扑面而来。屋里只有一张土炕,炕上铺着半旧的、满是补丁的苇席,一床硬邦邦的、看不出颜色的旧棉被。除此之外,别无他物。
“就这儿了,你们将就一下。”桩子将油灯放在炕头一个缺了口的土台上,“夜里冷,炕是凉的,我一会儿让我娘给你们送个火盆来。”说完,他看了夏刈一眼,眼神有些复杂,欲言又止,终究还是转身带上门出去了。
门一关上,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和堂屋隐约的交谈声,屋内死寂一片,只有油灯如豆的光焰,在墙壁上投下摇晃不定、形同鬼魅的影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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