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按住了。”老曹头对于老汉道,自己则深吸一口气,眼神骤然变得无比专注,仿佛整个世界,只剩下眼前这片狰狞的伤口。
他下刀了。
刀锋切入皮肉的声音,轻微,却令人牙酸。暗红发黑、散发着腐臭的坏死组织,被一点点剥离。鲜血,重新涌了出来。老曹头手极稳,下刀快、准、狠,没有丝毫犹豫,仿佛不是在切割活人的血肉,而是在雕琢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。
夏刈的身体,如同被扔进油锅的活虾,猛地弓起!又重重砸回床板!他双眼圆睁,布满血丝,几乎要凸出眼眶,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、濒死的咆哮,全身肌肉绷紧如铁,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下的草席。牙齿深深陷入木棍,发出“咯咯”的、令人心悸的声响。
于老汉用尽全身力气,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和右臂,额头上也见了汗。
安陵容站在一旁,看着那翻飞的刀锋,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,看着夏刈痛到极致、扭曲变形的脸,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刀锋一片片凌迟着。她死死咬着下唇,直到口中尝到浓重的血腥味,才能勉强站稳,不让自己晕过去。泪水模糊了视线,她却不敢眨眼,生怕一眨眼,就看到夏刈再也撑不住。
时间,在令人窒息的痛楚和血腥中,被无限拉长。每一秒,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。
老曹头的额头,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但他动作不停,手依旧稳如磐石。坏死的组织被一点点清除,露出下面颜色相对新鲜、但仍不健康的皮肉。脓血被擦拭干净,又用烧酒反复冲洗。
终于,最后一刀落下。坏死的腐肉被彻底清除干净,伤口虽然依旧深可见骨,触目惊心,但至少,不再有那种不祥的灰败和腐臭。
老曹头松了口气,放下小刀,用干净的布巾再次清理伤口,然后从一个青色瓷瓶里,倒出一些灰白色的、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粉,均匀地撒在伤口上。药粉接触到新鲜创面,又是一阵刺激,夏刈的身体再次剧烈抽搐,但比起刚才割肉的剧痛,似乎已可忍受。
撒完药,老曹头用干净的、宽幅的布条,重新将伤口紧紧包扎起来。他的包扎手法极有章法,既能止血固定,又不过分压迫。
做完这一切,他直起身,擦了擦额头的汗,看向安陵容:“今晚是关键。伤口处理了,但失血和寒气还在,夜里很可能会发高热。你守着,用温水给他擦身降温。这瓶里的药粉,每天早晚换一次。锅里我熬了参须老姜汤,等他缓过来,喂他喝一点,吊着气。”
安陵容连连点头,将老曹头的嘱咐一字一句记在心里。
老曹头又开了一张简单的方子,递给于老汉:“于老哥,麻烦你跑一趟,去村东头陈瘸子那儿,照这个方子抓三副药。他家是开药铺的,虽然药材不全,但基本的几样应该有。钱……先记我账上。”
于老汉接过方子,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夏刈,又看了看形容枯槁、眼神却异常执拗的安陵容,叹了口气,没说什么,转身出去了。
屋里,只剩下了安陵容,和床上再次陷入昏迷、但呼吸似乎比之前稍稍平稳了一点的夏刈。
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,弥漫在空气中。油灯的光晕,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。
安陵容打来温水,用布巾蘸湿,开始一遍遍地擦拭夏刈的额头、脖颈、手心、脚心。他的皮肤滚烫,高烧果然如约而至。她不敢停,一遍又一遍,直到盆里的水变得温热,她又去换新的冷水。
夜深了。于老汉抓了药回来,老曹头亲自去煎了,又端来一碗黑乎乎的、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参须姜汤。安陵容扶起夏刈,一点一点,费力地喂他喝下。夏刈在昏迷中吞咽着,眉头紧锁,仿佛连喝药都是一种负担。
于老汉的孙子早已在隔壁睡着。于老汉和老曹头也各自歇下,只叮嘱安陵容有事就叫他们。
长夜漫漫。安陵容守在床边,不敢合眼。她看着夏刈在昏睡和高热中挣扎,听着他时而急促、时而微弱的呼吸,感受着他掌心那灼人的温度,心中那根弦,绷得紧紧的。
她想起了很多。想起宫中冰冷的殿宇,想起景阳宫的大火,想起白河上生死搏杀,想起山洞里相依为命……这一路走来,刀光剑影,风雪饥寒,无数次濒临绝境,又无数次挣扎求生。而身边这个男人,从最初的利用与戒备,到后来生死相依,再到此刻,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,将性命交托于她这双笨拙而惶恐的手中。
他们之间,没有花前月下,没有海誓山盟,只有最赤裸的生存需求,和最原始的相依为命。可这份在绝境中淬炼出的、掺杂着血与火、恐惧与坚韧的“情谊”,却比任何风花雪月,都更加刻骨铭心。
“夏刈,”她握着他滚烫的手,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,“你要撑住。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……你说过,要带我去江南,要揭开真相……你不能食言……”
窗外,风声呜咽,卷着雪沫,拍打着窗纸。远处,不知谁家的狗,发出几声凄厉的长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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