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黑暗,浓稠如墨,粘稠得化不开。寒风如同无数冰锥,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刺来,刮在人脸上、脖颈上,带走最后一丝残存的暖意。安陵容和夏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荒凉的乡间小路上,脚下的积雪被冻得硬实,踩上去发出“咔嚓咔嚓”的脆响,在死寂的旷野中被无限放大,敲打着他们紧绷的神经。
夏刈的左肩伤口,在寒冷的刺激和持续的行走下,传来阵阵尖锐的钝痛,像是有把钝刀子在里面慢慢地搅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呼吸比平时略微粗重了些,脚步也刻意放得很慢,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扎实,避免牵扯到伤处。破毡帽的帽檐压得很低,遮住了他过于锐利的眼神,只露出涂了锅灰、线条冷硬的下颌。
安陵容走在他身侧稍后,背上的包袱不重,却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。她紧紧裹着单薄的棉袄,寒风依旧能钻进来,冻得她牙齿微微打颤。她不时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,目光警惕地扫过路旁黑黢黢的树林和远处起伏的山峦阴影。老曹头说的“生面孔”和“风声紧”,像两片沉重的阴云,笼罩在她心头。
集镇名叫“柳林镇”,因早年镇外有一片茂密的柳树林得名,如今柳树早已砍伐殆尽,只余下一个虚名。镇子不大,却是附近十里八乡唯一的货物集散地,有一条官道穿镇而过,平日里也算有些热闹。
当他们远远望见镇口那两盏在寒风中摇曳不定、昏黄如豆的气死风灯时,东方的天际,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。镇上还是一片寂静,只有更夫敲着梆子、拖着长音的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”的喊声,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,更添几分凄清。
“从后面绕进去。”夏刈低声道,改变了方向,带着安陵容,避开镇口那两盏灯和可能的岗哨,沿着镇子外围破败的土墙,绕到了镇子的西北角。这里靠近一片早已干涸的河滩,堆积着垃圾和积雪,几间低矮破败的窝棚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,是镇子最脏乱、也最不起眼的角落。
夏刈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,他带着安陵容,悄无声息地穿过窝棚间的狭窄缝隙,来到一处塌了半边的土墙下。墙根处,积雪被人扒开,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墙洞。
“跟着我。”夏刈率先弯腰钻了进去。安陵容也连忙跟上。
墙洞那边,是另一条更加狭窄、堆满杂物和秽物的死巷。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,安陵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,用袖子掩住口鼻。夏刈却恍若未觉,辨明方向,在迷宫般错综复杂、污水横流的小巷中快速穿行。他对地形的熟悉程度,让安陵容暗暗心惊,也更加确信,这个男人身上,藏着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。
七拐八绕,他们终于停在了一扇紧闭的、包着铁皮的木门前。门很旧,铁皮锈迹斑斑,门上没有任何招牌,只有门楣上挂着一盏早已熄灭、蒙着厚厚灰尘的破灯笼。门缝里,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的、摇曳的灯火光芒,还有压抑的、模糊的交谈声。
这里不是临街的铺面,位置极其隐蔽。
夏刈上前,没有叩门,而是伸手,用一种特定的节奏,轻轻敲了敲门板。
“笃、笃笃、笃、笃。”
三长一短,带着特殊的韵律。
门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。片刻,门轴发出轻微的“吱呀”声,开了一条缝隙。一只浑浊而警惕的眼睛,在门缝后打量着他们。
“找谁?”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问道。
“打铁的刘三爷,可在?”夏刈压低了声音,用的是带着某种特殊口音的官话。
门后的眼睛在他们身上又扫视了一圈,尤其在夏刈背后那用破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上停留了片刻,然后,门缓缓打开了。
“进来。”
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、昏暗的堂屋,只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,光线勉强能照亮中央一张方桌和几条长凳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、混合着铁锈、煤炭、劣质烟草和汗水的古怪气味。一个穿着油腻黑袄、身形矮壮、满脸横肉、目光精明的中年汉子,正坐在桌边,就着灯光,擦拭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尖刀。他旁边,还站着一个身材干瘦、眼神闪烁的年轻伙计。
看到夏刈和安陵容进来,那汉子(刘三爷)停下动作,目光如同钩子,在夏刈脸上刮过,又看了看安陵容,最后落回夏刈背后。
“生面孔?”刘三爷开口,声音和他的人一样,带着一股粗粝的悍气,“谁介绍来的?”
夏刈没回答,只是走到桌前,将背后那用破布包裹的长条物件解下,放在桌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他动作缓慢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。
“看货。”他只说了两个字。
刘三爷挑了挑眉,对那年轻伙计使了个眼色。伙计上前,小心翼翼地解开破布。
当那柄长刀完全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,刘三爷的眼中,骤然爆射出两道精光!他“噌”地一下站了起来,凑到近前,仔细端详。
刀身长约三尺余,直刃,带血槽,吞口处有简洁的云雷纹,虽然沾着暗红的、未能完全擦拭干净的血垢,刀身也有几处细微的崩口和划痕,但整体线条流畅,寒光内敛,一股森然的杀气,即使在这污浊的斗室里,也难以掩盖。这绝非寻常铁匠铺能打造出来的兵刃,更像是……军中制式,而且是上品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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