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平稳,却异常宽敞,内里铺着厚实的、带着淡雅薰香的锦褥,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和颠簸。安陵容被安置在车厢一角,身上的血污和雪泥让她与这华丽的环境格格不入。她僵硬地坐着,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,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破烂的衣料,指尖冰凉。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有夏刈浑身是血、气息奄奄的模样,和那神秘马车中传来的、平静到近乎诡异的女声,交替回响。
车队行进的速度不算快,但方向明确,一路向南。车轮碾压官道的声音单调而规律,与之前亡命奔逃的惊心动魄,形成了诡异的对比。赵黑塔和一干衙役被押在队伍最后,垂头丧气,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。
安陵容悄悄掀起一丝车窗帘的缝隙。外面天色已大亮,雪后的田野、村庄、光秃秃的树林,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,飞快地向后退去。看不出具体到了哪里,但肯定已远离了柳林镇。
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,车队离开官道,拐上一条更为宽阔平坦、两侧植有整齐松柏的私家道路。道路尽头,是一座依山而建、规模宏大、气象森严的庄园。青砖灰瓦,高墙深院,远远望去,亭台楼阁隐现,飞檐斗拱在雪光下闪着冷冽的光。庄园门前,已有数名青衣小帽的仆从垂手侍立。
车队在庄园气派的黑漆大门前停下。那名叫做阿晋的锦袍侍卫跳下马,快步走到中间那辆华贵马车旁,躬身道:“夫人,到了。”
车帘再次被挑开。先下来的,是两个穿着体面、容貌清秀的丫鬟。然后,一只穿着锦绣鞋、缀着明珠的脚,轻轻踏在了早已放好的脚凳上。
安陵容透过车窗缝隙,紧紧盯着。
一位穿着深紫色遍地金妆花缎狐皮斗篷的妇人,扶着丫鬟的手,缓缓走下车来。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面容,只露出一小截线条优美而冷冽的下颌,和一抹颜色极淡、却轮廓清晰的唇。她身量高挑,体态雍容,即使隔着一段距离,也能感受到那种久居人上、沉淀在骨子里的、无需刻意彰显的威仪与贵气。
她没有立刻进府,而是站在原地,微微侧头,似乎对阿晋吩咐了几句。阿晋躬身领命,转身指挥着兵士,将载着夏刈的马车,从侧门驶入了庄园。赵黑塔等人,则被押往另一侧,显然是去“细细查问”了。
然后,那紫衣贵妇的目光,仿佛不经意地,扫过了安陵容所在的马车。
即使隔着车窗和距离,安陵容也能感觉到那目光的穿透力。不是审视,不是好奇,而是一种平静的、居高临下的打量,仿佛在看一件刚刚收入囊中、尚需评估价值的物品。
安陵容的心,猛地一缩,慌忙放下了车帘。手心里,全是冰凉的冷汗。
这妇人……到底是谁?看这庄园的气派,车马的规制,侍卫的剽悍,绝非寻常官宦人家,甚至一般的王府贝勒,也未必有这等排场和威势。难道是……皇亲国戚?宗室贵胄?
可她又为何要救(或者说,扣押)自己和夏刈?仅仅是因为“疑点”?还是……她认出了什么?
无数的疑问,如同毒藤,缠绕着安陵容的心,越收越紧。但此刻,她没有任何反抗或选择的余地,只能像砧板上的鱼,等待未知的命运。
马车再次启动,从侧门驶入了庄园。穿过几重院落,最后停在一处僻静、但收拾得极为整洁的院落前。院门上挂着匾额,写着“静心斋”三个清秀的小字。
一名穿着青色比甲、面容严肃的中年嬷嬷,带着两个小丫鬟,早已等候在院门口。阿晋下了马,对那嬷嬷低声交代了几句。嬷嬷点了点头,走到安陵容的马车前,声音平板无波:“姑娘,请下车。夫人吩咐,请姑娘在此处暂歇,洗漱更衣。一会儿自有大夫前来为姑娘诊治。”
安陵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下来。她下了车,跟着那嬷嬷,走进了静心斋。
院子不大,但极为清雅。三间正房,两侧厢房,院中植着几株梅树,此刻正有几朵红梅在积雪中凌寒绽放,幽香隐隐。屋内陈设简洁,但一应物件无不精致,窗明几净,暖意融融,与外面冰天雪地、亡命奔逃的处境,宛如两个世界。
嬷嬷将她引到东厢房,里面早已备好了热水、干净衣物,甚至还有梳妆的镜奁脂粉。两个小丫鬟垂手侍立,不言不语。
“姑娘请自便。大夫稍后就到。”嬷嬷说完,便退了出去,关上了房门。
屋内只剩下安陵容一人。她站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,看着铜盆中袅袅升起的热气,看着架子上那套虽然素净、但料子做工俱是上乘的月白色衣裙,一时间,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。
这是哪里?她又是谁?前一刻还在生死边缘挣扎,浑身血污,下一刻,却置身于这温暖精致的牢笼之中。
她走到铜盆边,看着水中倒映出的、那张苍白憔悴、沾满血污泥垢、眼神惊惶不安的脸。这还是她吗?那个曾经在镜前对妆容吹毛求疵、一心只想博得君王青睐的“容妃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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