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春堂位于庄园前院的东侧,与后宅的精致清雅不同,这里陈设简单,药香浓郁,更像一处严谨的医馆。穿过小小的天井,张嬷嬷推开一扇虚掩的门扉,侧身示意安陵容进去。
屋内燃着地龙,温暖如春,只有一盏琉璃罩灯,在角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。靠墙的炕上,夏刈静静地躺着,身上盖着厚实的锦被,露在外面的脸依旧苍白,但比起柳林镇时那副气若游丝、浑身浴血的惨状,已是天壤之别。他左肩和后背的伤口,被洁白的布条仔细包扎着,呼吸平稳悠长,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。
一个穿着青色棉袍、留着山羊胡、面容清癯的老者,正坐在炕边的矮凳上,闭目养神。听到动静,他睁开眼,目光清明锐利,落在安陵容身上,微微颔首,并不言语,又缓缓闭上了眼睛。显然,这就是年世兰所说的、太医院出身的“外伤圣手”了。
安陵容悬着的心,终于落回实处。她放轻脚步,走到炕边,蹲下身,仔细看着夏刈。他脸上的尘土血污已被擦拭干净,露出原本清癯冷硬的轮廓,只是失血过多,皮肤透出一种脆弱的苍白,眉宇间那道因疼痛而紧蹙的“川”字纹,即使在睡梦中,也未曾完全舒展开。他的右手露在被子外,手背上还插着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。
她轻轻伸出手,指尖悬在他手背上空,想碰触,却又不敢,生怕惊扰了他的安眠,或是牵动他的伤口。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,看着他胸膛微微的起伏,听着他均匀的呼吸,仿佛这就是此刻,天地间唯一真实、唯一值得她守护的东西。
一路的腥风血雨,九死一生,那些冰冷的雪,灼热的血,刺骨的痛,无尽的恐惧……仿佛都被这屋内的温暖和宁静,暂时隔开了。至少此刻,他还活着,他们暂时安全了。
张嬷嬷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带上了房门。屋内只剩下安陵容,沉睡的夏刈,和那位闭目养神的老太医。
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。不知过了多久,炕上的夏刈,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,然后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最初的目光有些涣散和茫然,映着琉璃灯柔和的光晕。他微微转了转头,似乎在适应光线,然后,目光便对上了蹲在炕边、一眨不眨看着他的安陵容。
四目相对。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夏刈的眼神,从最初的茫然,迅速转为锐利的清醒,又在那清醒深处,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、复杂的微澜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话,但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,只发出一个气音。
“水……”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。
安陵容连忙起身,走到桌边,倒了一杯温热的参茶,小心地扶起他的头,将茶杯凑到他唇边。夏刈就着她的手,慢慢喝了几口,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,眉头舒展开一些。
“感觉怎么样?”安陵容低声问,将茶杯放回桌上。
夏刈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缓缓转动脖颈,看了看周围的环境,又看了看那位闭目养神的老太医,最后,目光重新落回安陵容脸上,声音依旧低哑,却已清晰许多:“这是哪里?你……没事吧?”
“我没事。”安陵容摇头,在他炕边的绣墩上坐下,将声音压得极低,快速将之前的遭遇说了一遍——从被赵黑塔围捕,到年世兰的车队突然出现,将他们带回庄园,再到年世兰召见她,表明身份,提出交易。
她说到年世兰自称“哀家”,认出她和夏刈的身份,对太后表现出刻骨恨意,并提出帮助他们前往江南,以换取关于“影族”和太后秘密的情报时,夏刈的眼神,骤然变得幽深锐利,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鹰隼。
“年氏……”他喃喃重复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,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所取代,“果然是她。难怪有这等势力。她与太后,是死敌。”
“是。”安陵容点头,忧心忡忡地看着他,“她开出的条件,我没有选择,只能先答应下来。你的伤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夏刈打断她,尝试着动了动左臂,虽然依旧牵扯出剧痛,让他额上渗出细汗,但显然已能控制,“这大夫手段高明,伤口处理得极好,内里也用了固本培元的猛药。半月,足够恢复七八成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看向那位一直闭目不言的老太医,提高了一丝声音,带着刻意的沙哑和虚弱:“多谢先生救命之恩。”
老太医这才缓缓睁开眼,看了夏刈一眼,淡淡道:“医者本分。你的外伤虽重,但未损及心脉筋骨,又正值壮年,底子厚,方能捡回这条命。接下来半月,需静卧,按时用药,不可妄动真气,更不可与人动手。否则,留下病根,悔之晚矣。”
“是,谨遵先生教诲。”夏刈微微颔首。
老太医不再多言,起身走到桌边,提笔写了一张药方,交给闻声进来的一个小药童,吩咐了几句,便背着药箱离开了。
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夏刈靠坐在炕头,闭目调息片刻,似乎在消化安陵容带来的信息,也似乎在感受自己身体的状况。半晌,他重新睁开眼,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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