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说着,从托盘中拿起那瓶“金疮药”,又取出一包银针和一个小巧的瓷罐。“老尼这里有些自配的草药,药性温和,可清热解毒,化瘀生肌。配合针灸,疏导淤塞的气血,或可助尊夫早些渡过难关。只是……疗程会长些,也需静心将养,切勿再动气血,更不可妄动真气。”
她的诊断和方案,听起来专业而中肯,与曹大夫的判断不谋而合,却又提出了更稳妥、更注重调理的后续治疗。安陵容心中稍定,连忙道谢:“一切但凭师太做主。只要能救他性命,我们……我们感激不尽!”
慧静师太不再多言,开始为夏刈处理伤口。她先用一种气味清冽的草药汁清洗创面,然后撒上那“金疮药”的粉末,重新包扎。动作轻柔熟练,显然并非第一次处理外伤。接着,她又取出银针,在夏刈头上、胸前、手臂几处穴位,缓缓下针。夏刈在昏迷中,身体微微颤抖,眉头皱得更紧,但呼吸似乎随着银针的捻动,渐渐变得平顺了一些。
做完这一切,慧静师太额上也见了薄汗。她收了针,对安陵容道:“今日暂且如此。这瓶金疮药,每日更换一次。这包草药,三碗水煎成一碗,每日早晚各服一次。银针,老尼隔日会来施一次。另外,”她指了指托盘上剩下的东西——两套半旧的、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灰色粗布棉衣,“这是庵中备用的衣物,虽不体面,却能御寒。二位施主若不嫌弃,可换上。身上的衣物……就交由静心拿去浆洗了吧。”
安排得如此周到细致,完全是一副真心实意救助落难之人的模样。安陵容心中感激,却也更加疑惑。这慧静师太,为何对他们这对“来历不明”的落难夫妻,如此尽心尽力?仅仅是因为出家人的慈悲?还是因为……曹大夫的嘱托?抑或,另有缘故?
但她不敢多问,只是再次深深道谢。
慧静师太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,却并不点破,只是淡淡道:“施主不必多礼。佛门清净地,本应广开方便之门。二位既入此门,便是有缘。只需安心住下,静心养伤便是。庵中清苦,每日斋饭,自有静心送来。若无他事,尽量不要在庵中随意走动,以免打扰其他师姐妹清修。”
这是提醒,也是规矩。安陵容连忙应下。
慧静师太点了点头,端起托盘,转身离去。走到门口,她似乎想起什么,又停下脚步,回头看了安陵容一眼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,那眼神深邃平静,却仿佛能看透人心。
“施主,”她缓缓道,“红尘多苦,劫难频仍。既入方外,前尘往事,能放则放。心静,则身安。阿弥陀佛。”
说完,她便飘然离去,轻轻带上了房门。
安陵容站在原地,回味着慧静师太最后那几句话,心中波澜起伏。“前尘往事,能放则放”……她是在暗示什么?她知道他们的身份不简单?还是在劝他们,既已逃出生天,便该忘却宫闱恩怨,安心在此隐姓埋名?
她走到床边,看着夏刈在针灸和汤药作用下,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,呼吸也更加平稳,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,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。不管这慧静师太是出于何种目的,至少眼下,他们暂时安全了,夏刈也得到了救治。这已经是绝境中,最好的结果。
她换上了那套灰色的粗布棉衣,虽然宽大不合身,却异常干净温暖。又将夏刈那身血污破烂的衣服换下,用布包好,放在门口,等着静心来取。
然后,她坐在床边的凳子上,握着夏刈那只依旧冰凉的手,望着窗外渐渐散去的晨雾,和天井中那几株在冬日阳光下舒展着虬枝的老梅,心中一片空茫的疲惫,和一种劫后余生的、带着深深不安的平静。
从宫廷到荒村,从雪岭到运河,从扬州街市到这蜀冈尼庵……他们就像两只在惊涛骇浪中颠沛流离的舢板,终于被命运的浪头,抛上了这片看似平静、却依旧迷雾重重的陌生滩涂。
这里是暂时的避风港,还是另一段更加漫长、更加凶险的航程的起点?
那枚以未来自由换来的“夺命还魂散”,那位深不可测的曹大夫,这座清静却透着诡异的明月庵,还有慧静师太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话语……一切,都如同窗外蜀冈上终年不散的岚雾,将前路笼罩得扑朔迷离。
但至少,此刻,他们还活着,在一起。在这佛门清净地,偷得片刻的喘息与安宁。
至于明天,至于那“三件事”的承诺,至于隐藏在迷雾后的真相与危机……都等夏刈伤愈之后,再作计较吧。
安陵容缓缓闭上眼,将脸贴在夏刈冰凉的手背上,感受着他那微弱却顽强的脉搏跳动,心中默默祈祷。
菩萨保佑,让他好起来。然后……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,还是无边苦海,她都陪他,一起闯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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