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多时,庵内再次传来脚步声,这次沉稳许多。门被完全拉开,一个年约四旬上下、身形清瘦、面容平和、眼神却异常沉静明亮的比丘尼,出现在门口。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缁衣,外罩一件半旧的海青,手中挂着一串乌木念珠,目光平静地扫过安陵容和夏刈,在那身狼狈和夏刈的伤势上停留了片刻,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她单手立于胸前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,“二位施主,从何而来?有何难处?”
安陵容连忙将方才的说辞,更加凄楚哀婉地复述了一遍,说到“夫君重伤垂死”、“双亲新丧”、“走投无路”时,更是泣不成声,最后深深拜倒:“求师太发发慈悲,收留我们几日,给我夫君一个养伤的地方,给我们……一个在佛前告慰亡亲的机会!我们……我们不敢白住,可以做些粗活,砍柴挑水,只求……只求一口斋饭,一个屋檐……”她将姿态放到最低,完全是一副走投无路、苦苦哀求的可怜模样。
那比丘尼——显然便是主持慧静师太了——静静听着,目光在安陵容脸上、夏刈身上逡巡,最后,落在了夏刈左肩那虽然包扎、却依然有暗红血渍渗出的位置,以及他脸上那掩饰不住的、因失血和高热带来的青白与死气。
她沉默了片刻,手中的念珠缓缓拨动了一颗。然后,她微微侧身,让开了门。
“阿弥陀佛,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。施主请进吧。只是敝庵清苦简陋,恐怕怠慢了。”
竟然……这么顺利就答应了?安陵容心中惊疑不定,但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,连忙搀扶着夏刈,千恩万谢地走进了庵门。
明月庵内,果然如慧静师太所说,极为清简。一个小小的天井,铺着青石板,打扫得干干净净。正面是供奉观音大士的佛堂,左右两侧是厢房。佛堂里传来隐约的诵经声和木鱼声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、清冽的檀香味。
“静心,带这两位施主去西厢最里面那间空房安顿。再去灶间,烧些热水,取些干净的布巾和……我房中柜子里的那瓶金疮药来。”慧静师太对那个小尼姑吩咐道。
名叫静心的小尼姑应了一声,好奇又略带胆怯地看了安陵容和夏刈一眼,引着他们往西厢走去。西厢最里面一间房,果然空着,只有一张简单的木板床,一张旧桌,两把凳子,一个脸盆架。虽然简陋,却收拾得极为整洁,窗明几净。
安陵容将夏刈扶到床上躺下。夏刈似乎已经到了极限,一沾床,便再也支撑不住,沉沉地昏睡过去,只是眉头依旧紧锁,呼吸粗重。
静心很快送来了热水、布巾和一小瓶贴着“金疮药”标签的瓷瓶,又端来两碗热腾腾的、稀薄的小米粥和一小碟咸菜,低声道:“师父说,施主先用些斋饭。师父稍后会过来为……为这位施主看看伤势。”说完,便匆匆退了出去,带上了房门。
安陵容先喂夏刈喝了几口温水,又用热水浸湿布巾,为他擦拭脸上、手上的污垢,小心避开左肩的伤口。然后,她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,腹中早已饥渴难耐,但她没有立刻吃,而是强忍着,等了一会儿,见夏刈呼吸平稳,并无异常,又见那小尼姑似乎真的只是送饭便走,并无监视之意,这才端起碗,小口小口地、飞快地将一碗粥喝了下去。温热的粥水滑过冰冷的食道,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暖意,也暂时驱散了些许饥寒和疲惫。
她刚放下碗,房门被轻轻叩响。慧静师太端着一个木托盘,上面放着几样东西,走了进来。
“施主,老尼略通医理,可否让老尼看看尊夫的伤势?”慧静师太语气平和。
安陵容连忙起身:“有劳师太。”她心中忐忑,不知这位看似平和的师太,医术如何,能否看出夏刈伤势的“不寻常”。
慧静师太走到床边,示意安陵容解开夏刈左肩的包扎。当那狰狞的、肿胀溃烂的伤口完全暴露出来时,饶是慧静师太修行多年,定力深厚,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色。但她很快恢复平静,凑近仔细查看,又轻轻按了按周围的皮肉,又诊了夏刈的腕脉,眉头越皱越紧。
“这伤……是利器贯穿,又沾染了污秽之物,毒火已然深入。且失血过多,寒气侵体,能撑到此时,已是万幸。”慧静师太缓缓道,目光看向安陵容,“施主,尊夫之前,可曾用过什么药?”
安陵容心中一凛,知道瞒不过,只得道:“是……是在城中一家药铺,求了一位曹大夫,给了些药粉,内服外敷了一次。”
“曹大夫?可是辕门桥济世堂的曹墨轩曹大夫?”慧静师太问。
“正是。”安陵容点头,心中暗惊,慧静师太竟也认识曹大夫?
慧静师太点了点头,没有追问他们如何结识曹大夫,只是道:“曹大夫的‘夺命还魂散’,确是外伤圣药,能暂时压制毒火,吊住性命。但此药药性过于霸道猛峻,多用伤身,且无法根除深入腠理的毒热。尊夫如今,内热未清,外毒未拔,需得内外兼治,徐徐图之,方有转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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