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话语,冷静而决断。安陵容知道,他说得对。一味的躲避和等待,只会让他们更加被动。但冒险探查,同样危机四伏。
就在这时,佛堂的方向,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、略显急促的木鱼敲击声,随即是慧静师太清越而略带急促的诵经声,似乎在念诵某段驱邪避祸的经文。这声音持续了约莫一盏茶时间,才渐渐平复,恢复成平日那种平稳悠长的节奏。
夏刈和安陵容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。慧静师太平日诵经,从未有过如此异样。
“师父!师父!”静心略带惊慌的声音,从佛堂那边传来,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紧接着,便看到她小小的身影,从佛堂侧门跑了出来,脸色有些发白,径直冲进了慧静师太的禅房。
片刻之后,慧静师太从禅房中走了出来。她依旧穿着那身青灰色缁衣,面容平静,但安陵容敏锐地察觉到,师太的眼神,比平日更加沉凝,眉心也几不可察地笼着一丝极淡的阴翳。她手中,似乎还拿着一件小小的、用布包裹的东西。
慧静师太没有看他们,只是对随后跟出来的、依旧面带惊慌的静心低声嘱咐了几句。静心连连点头,转身又跑回了佛堂。
然后,慧静师太才缓缓转过身,目光平静地,投向了廊下倚柱而立的夏刈,和坐在一旁、手中还拿着针线的安陵容。
她缓步走了过来,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。午后的阳光,将她清瘦的身影拉得很长,也让她脸上那平和却深沉的表情,更加清晰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慧静师太先诵了一声佛号,目光在夏刈脸上停留了一瞬,缓缓道,“商施主的伤势,近日可有好转?”
“多谢师太悉心救治,已无大碍,只需将养。”夏刈微微颔首,语气恭敬。
“如此便好。”慧静师太点了点头,沉默了片刻,仿佛在斟酌词句。山风掠过,卷起她宽大的袖角。良久,她才重新开口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:
“方才,山下有旧日相识的香客,托人送来消息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掠过夏刈,又似无意地扫过安陵容,“扬州城近来,颇不太平。漕运衙门与盐政衙门之间,因明年盐引份额与漕粮押运之事,龃龉日深,几有冲突之势。官府暗查频繁,尤其是对北边来的、形迹可疑之人,盘问甚严。更有传闻……”
她说到这里,再次停顿,目光变得幽深,仿佛看向了极远的、山下的某个地方。
“更有传闻,京里某位贵人,似乎亲临扬州,暗中查访一桩……陈年旧案。此案牵涉颇广,恐与前朝秘辛有关。如今扬州城中,各方势力,暗流汹涌,草木皆兵。”
京中贵人?陈年旧案?前朝秘辛?
每一个词,都像一记重锤,敲在夏刈和安陵容心上。是太后?还是皇上?抑或是……那位神秘的“黄雀”?查的旧案,是否与纯元皇后之死有关?与“影族”有关?与那枚“子引”玉佩,以及他们从宫中带出的秘密有关?
巨大的惊骇和更深的寒意,瞬间攫住了两人。但他们脸上,都极力维持着平静,只是眼神中,无法完全掩饰那骤然掀起的波澜。
慧静师太似乎没有看到他们的异样,只是继续用那种平静无波的语调说道:“老尼方外之人,本不应过问红尘是非。但二位施主既在敝庵将养,便是与佛有缘。老尼多言几句,还望二位施主谨记。”
她看着夏刈,目光澄澈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商施主伤愈在即,本是好事。然,眼下扬州正值多事之秋,山下并非坦途。老尼劝二位,既入方外,便当暂息尘心。庵中虽清苦,却也清净。不若……再多盘桓些时日,待外间风波稍定,再做打算不迟。”
她的话,听起来是诚恳的劝告,是出于对他们安全的考虑。但夏刈和安陵容都听出了弦外之音——这是挽留,也是警告。慧静师太在暗示,甚至是在明示,此刻下山,凶险万分。而她似乎也隐隐点出,他们与山下那“暗流汹涌”的局势,或许有所关联。
夏刈沉默着,目光与慧静师太平静而深邃的眼神对视了片刻。良久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嘶哑而平静:“师太慈悲,所言甚是。外间既然不太平,我们夫妇……便再多叨扰些时日。一切,但凭师太安排。”
“阿弥陀佛,善哉善哉。”慧静师太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、近乎欣慰的笑意,单手一礼,“如此,二位施主便安心住下。日常所需,尽管吩咐静心。老尼不便多扰,这便去佛前为二位,也为这纷扰红尘,诵经祈福了。”
说完,她不再多言,转身,步伐沉稳地,朝着佛堂方向走去。宽大的缁衣下摆,在青石板上拖出轻微的沙沙声,很快便消失在佛堂幽暗的门内。
廊下,重归寂静。只有风声,和远处隐约的木鱼诵经声。
安陵容看着夏刈。他依旧倚着柱子,望着慧静师太消失的方向,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那双恢复锐利的眼睛里,却翻涌着深沉而冰冷的光芒,如同暴风雨前,海面下汹涌的暗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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