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里,山风似乎小了些,但寒意更甚。夏刈的伤,在慧静师太持续近一个月的精心调理下,终于有了质的转变。左肩的伤口,表层已完全愈合,留下了一道深紫色、蜈蚣般扭曲的、却不再流血流脓的疤痕。内里的筋骨虽然依旧僵硬疼痛,但已能慢慢活动,不再像之前那样稍一动弹便牵动全身。他的脸色,也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红润,虽然依旧清瘦,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沉静,只是更深邃,更难以揣测。
他开始在天气晴好、无风的日子里,由安陵容搀扶着,走出那间困了他月余的狭小厢房,在天井中慢慢散步。起初只是几步,后来渐渐能绕着天井走上一圈。他走得很慢,很稳,左臂依旧不自然地垂着,但每一步,都踏得异常扎实。他不再只是望着窗外的山林,而是开始仔细观察这座庵堂的格局、建筑、甚至一砖一瓦。目光偶尔扫过佛堂紧闭的门扉,扫过慧静师太静修的禅房窗户,扫过通往后山的那扇小门,若有所思。
安陵容知道,他在评估,在计算,在重新积蓄力量,也在为可能到来的、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做准备。那“三件事”的承诺,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,始终悬在头顶。而山下扬州城的风云,并未因他们躲入这深山尼庵而有片刻停歇。慧静师太虽未明言,但偶尔从她与静心极简短的对话,以及她望向山下时那深沉的、带着忧虑的目光中,安陵容能感觉到,外面的世界,恐怕正酝酿着更大的风暴。
这日午后,难得的有了些许稀薄的阳光,穿透云层,懒洋洋地洒在天井中。夏刈靠在西厢廊下的柱子旁,微微眯着眼,望着那几株老梅枝头,已有零星嫩黄的梅花,在寒风中颤巍巍地绽放。安陵容则坐在一旁的小凳上,就着冰冷的水,缝补着夏刈那件棉衣袖口磨破的地方。冻疮未愈的手指,有些僵硬,针脚略显笨拙。
“你的手……”夏刈忽然开口,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低沉沙哑,目光落在她红肿的手背上。
安陵容手一颤,针尖险些刺到手指。她连忙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,低声道:“没事,过些日子就好了。”
夏刈沉默了片刻,目光从她的手,移到她比在明月庵初到时更加瘦削、眉眼间沉淀了更多风霜与沉静的脸上。他缓缓道:“这些日子……辛苦你了。”
安陵容摇了摇头,没有抬头,只是继续着手里的针线,声音很轻:“只要你好了,就不辛苦。”
又是一阵沉默。只有山风吹过檐角铜铃的叮当声,和远处佛堂隐约的木鱼声。
“我的伤,”夏刈换了个话题,语气平淡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,“再需半月,应可恢复五成。寻常行走、应对,当无大碍。若要与人动手……还需时日,且左臂发力,终究受限。”
安陵容的心,微微一沉。他是在计算,也是在提醒。半月后,他们或许就要面对新的抉择,新的危机。
“那曹大夫……”她迟疑着开口。
“我知道。”夏刈打断她,目光重新投向远处迷蒙的山岚,眼神深邃难明,“他救我一命,代价是我伤愈后为他做三件事。这交易,我们认。但具体何事,何时去做,需得由我们权衡。他既将我们引荐至此,便是暂时不会相逼。这明月庵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,“慧静师太,绝非普通的比丘尼。她与曹大夫之间,必有渊源。这庵堂,也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清净。”
安陵容停下手里的针线,看向他。这些,她亦隐约有所感觉。慧静师太的医术、气度、乃至那偶尔流露出的、洞悉一切的目光,都绝非寻常山野尼姑所有。这明月庵看似与世隔绝,却总让她觉得,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,在静静地注视着山下的风云,也注视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。
“那我们……”她低声问。
“等。”夏刈言简意赅,“等我的伤再好些。等山下的风声。也等……曹大夫,或者慧静师太,下一步的动作。我们如今困守山中,消息闭塞,如聋如瞽。需得设法,了解外界情形。”
了解外界情形?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尼庵中,谈何容易?静心所知有限,慧静师太口风极严。他们总不能冒险下山。
似乎看出她的疑虑,夏刈的目光,落在了天井另一侧,那扇通往庵堂后山、平日总是紧闭的小门上。
“后山……”他缓缓道,“前日我散步时留意到,那门并未上锁,只是虚掩。静心偶尔会从那门出去,似乎是去后山拾柴,或是采摘些野菜、草药。后山连着蜀冈深处,人迹罕至,但或许……有路可通山下某处,或者,能遇到些上山打柴采药的樵夫、药农。”
他是想从后山寻找突破口?安陵容的心提了起来:“太危险了!你的伤……”
“只是看看。”夏刈道,“不深入。况且,总困在这方寸之地,也不是办法。我们需要知道,粘杆处、年世兰、还有那个‘黄雀’,如今在扬州,有何动作。曹大夫将我们安置于此,是保护,也是隔离。但我们不能永远被蒙在鼓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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