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云记”在京城的崛起,如同一条凶猛鲶鱼,狠狠搅动了原有的利益池塘。首当其冲感到切肤之痛的,便是京城乃至整个北方地区传统的糖业行会,以及他们背后的靠山——以长孙家为首的一批老牌勋贵和商人。
长孙家自太祖朝起便经营糖业,凭借北方广阔的甜菜种植和传统熬糖工艺,垄断了北方大半的糖市。虽然其糖品色褐味浊,远不及岭南来的蔗糖洁白甘甜,更遑论与“云记·雪晶糖”那如冰似雪、纯净无匹的品相相比,但百年经营,早已织就了一张覆盖种植、收购、熬制、运输、销售各个环节的庞大利益网络。各级官吏、地方豪强、市井行会,乃至京城不少府邸的采买管事,都与这张网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“雪晶糖”的出现,无异于一场降维打击。其超越时代的纯净度与甜味,迅速俘获了高端市场的味蕾。不仅是达官贵人趋之若鹜,连许多原本使用长孙家糖品的中等商户、酒楼、乃至讲究些的富户,都开始想方设法购入“雪晶糖”,哪怕价格高昂。短短两三个月,长孙家在京城的高端糖品销量锐减四成,中端市场也受到强烈冲击。更让长孙家心惊的是,“云记”背后站着齐王,且有王、张、周、陈几家权贵子弟入股,寻常的商业打压手段(如价格战、原料封锁、渠道排挤)不仅难以奏效,反而可能引火烧身。
长孙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。利益受损的也不止他们一家,北方那些依附于长孙家或同样受到冲击的甜菜种植户、大小糖坊主、糖商,早已怨声载道,只是敢怒不敢言。
长孙家当代家主,长孙弘,年逾五旬,执掌家业近三十年,为人深沉老辣。他并未直接出面,而是暗中串联了几家实力雄厚、同样利益受损的传统大糖商,又通过长孙皇后(太子生母)的娘家关系,悄然接触了数位素来与齐王不太对付、或收了长孙家好处的御史言官。
弹劾的奏章,在“云记”开业月余、风头最劲之时,如同几支淬毒的冷箭,猝不及防地射向了刚刚在工部站稳脚跟的云湛。
这一日朝会,临近尾声,按例是御史台奏事时间。一位姓胡的监察御史出班,手捧玉笏,声音洪亮:
“臣,监察御史胡惟庸,弹劾将作监丞云湛,借奇技淫巧之名,行盘剥百姓、哄抬物价之实,扰乱市廛,与民争利,更兼结交权贵,图谋不轨,请陛下明察!”
此言一出,满朝微讶。云湛之名,近月来因“雪晶糖”、“琉璃镜”等物在宫中和权贵圈中流传,许多官员亦有耳闻,但一个正九品的小小监丞,竟被御史在朝会上直接弹劾,还是令人侧目。
皇帝李昀端坐御座之上,面色沉静,看不出喜怒:“胡卿细细奏来。”
胡御史深吸一口气,显然早有准备:“陛下容禀。云湛此人,本岭南一匠户,侥幸得些机巧,献物于上,蒙陛下天恩,授以微职。然其入京以来,不思报效,反借‘云记’商号,大肆售卖所谓‘雪晶糖’、‘琥珀光’、‘琉璃镜’等物。其糖霜洁白,然售价高达每斤二十两白银!远超市面常糖数十倍!其酒、其镜,亦皆以天价出售。此非奇货可居、哄抬物价而何?”
他顿了顿,继续慷慨陈词:“臣查访得知,云湛与岭南林家勾结,垄断优质甘蔗,压榨蔗农,使其劳作甚苦而所得甚微。其所谓‘精工细作’,不过是以奢靡之法,耗费民力,徒增无谓之价,以供权贵豪奢!更兼其与安远侯、威远伯等数家勋贵子弟‘合股经营’,借势敛财,结交藩王(暗指齐王),其心叵测!长此以往,必使奢靡之风日盛,百姓负担日重,更恐商贾勾结权贵,败坏朝纲!恳请陛下,严查云湛及其‘云记’,禁绝其奢靡之物,以正风气,以安民心!”
另一位列班的御史也适时出列附和:“胡御史所言极是。臣亦风闻,云湛所制‘琉璃镜’等物,工艺或涉宫禁之秘,其来源可疑。且一介匠户,骤然暴富,结交王公,恐非国家之福。请陛下明鉴!”
朝堂之上,一时议论纷纷。不少清流官员本就对“奇技淫巧”和商贾暴富颇有微词,闻言纷纷点头,觉得御史所言有理。一些与长孙家或有利益关联的官员,也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。
端坐在文官队列前排的太子李景隆,眼帘微垂,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丝弧度。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。长孙家出手,御史发难,既打击了云湛,又给齐王添了堵,还不用自己亲自下场。
齐王李景睿站在亲王班列中,面色如常,但袖中的手已微微握紧。他料到对方会反扑,却没想到来得如此快,且一出手便是如此狠辣的“道德”与“政治”指控。盘剥百姓、哄抬物价、结交权贵、图谋不轨……每一条若被坐实,都足以让云湛万劫不复,甚至牵连到他。
工部队列中,那位曾对云湛态度冷淡的虞部司员外郎,此刻眉头微皱,似乎也没料到一个小小的监丞会卷入如此风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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