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雨,淅淅沥沥,敲打在云府书房的窗棂上,也敲在林薇薇的心头。她刚与云湛核对完“工匠学堂”的首批物料清单与预算,账册合拢,墨迹已干,书房内一时只剩下雨水流淌的簌簌声,和烛火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。
云湛坐在书案后,目光仍停留在刚刚勾勒的、关于学堂基础几何教具的草图之上,眉头微蹙,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。跳跃的烛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,挺直的鼻梁,紧抿的唇线,还有那双总是清澈见底、此刻却盛满了图纸与公式的眼睛。
林薇薇静静地看着他,一时间有些出神。
从岭南的初次交锋,到后来的并肩谋划,再到如今在京城的步步为营,她亲眼见证了这个男人如何从盐奴困境中挣脱,以惊世骇俗的技艺和沉稳莫测的心智,一步步走到今天。他像一团燃烧不熄的火,吸引着所有人靠近,也照亮(或灼伤)着所有靠近的人。
起初,她对他的感情复杂而戒备,有利用,有试探,也有对林家未来投资的权衡。但不知从何时起,那份纯粹的利益计较,悄然变了味道。或许是在他于盐场困局中冷静破局时,或许是在他与齐王周旋时不卑不亢时,或许是在他描绘那些超越时代的蓝图、眼中闪烁着灼人光芒时……又或许,只是在这无数个灯火相伴、共同筹划的深夜里,那份默契与信赖,日积月累,悄然酿成了别样的情愫。
她欣赏他的才华,钦佩他的胆识,依赖他的决断,甚至……有些心疼他时刻紧绷的神经和肩上过于沉重的担子。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权衡利弊的林家大小姐,她的目光越来越多地追随着他的身影,她的心绪,也会因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而雀跃,因他片刻的沉思蹙眉而牵挂。
可是……
林薇薇的目光掠过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图纸、账册、工部文书,还有云湛眼底那挥之不去的、属于谋划与计算的微光。这个男人,他的心似乎被分成了无数份,最大最重的那一块,给了他那名为“改变”的宏伟梦想;剩下的,分给了技术、给了生意、给了盟友、给了潜在的敌人……留给儿女私情的角落,似乎狭窄得可怜。
他待她极好,信任有加,委以重任,事事与她商议,几乎视她为不可或缺的左右手。但这种“好”,是基于能力的认可,是伙伴间的默契,却似乎……独独缺少了她内心深处隐秘渴望的那份,属于男女之情的特殊关注与温存。
他醉心于他的事业,他的蓝图。工匠学堂、玻璃工艺突破、工部的改良项目、应对各方明枪暗箭……这些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心神。他或许会注意到她累了,让她早些休息;会记得她喜欢岭南的某种点心,吩咐人偶尔采买;会在她提出精妙建议时,毫不吝啬地给予赞赏。但也就仅此而已了。他的目光,很少会像此刻凝视图纸般,长时间地、专注地停留在她的脸上;他的心思,似乎从未细想过,她除了是“林薇薇”、“得力助手”之外,还是一个正值芳华、对他心生爱慕的女子。
一阵细微的怅惘,如同窗外的雨丝,悄无声息地渗入心田。林薇薇下意识地抚了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,移开了目光。
“怎么了?可是学堂预算有何不妥?”云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沉默,抬起头,望了过来。他的眼神带着询问,清澈,理性,一如往常。
林薇薇迅速收敛心神,换上惯常的从容微笑:“并无不妥,先生筹划得很周全。只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寻了个借口,“只是忽然想起,岭南那边新一批的‘活性炭’原料,按行程这几日该到了,不知路上是否顺利。如今窥伺者众,赵大哥虽然安排得周密,总还是让人有些挂心。”
云湛不疑有他,点点头:“赵大哥办事稳妥,应当无碍。不过谨慎些总是好的,明日你再催问一下南边传来的消息。”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草图上,“薇薇,你看这个测量角度的‘半圆仪’,如此设计是否更便于学员理解和使用?我总觉得工部现有的规矩过于繁复……”
他又陷入了技术的世界。
林薇薇心中轻轻一叹,面上却依然认真,凑过去看那草图,提出自己的见解。两人又讨论了片刻,直到更鼓声传来。
“时辰不早了,你连日操劳,早些回去歇息吧。”云湛终于放下笔,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,“学堂筹建之事,琐碎繁多,辛苦你了。”
“分内之事,何谈辛苦。”林薇薇笑了笑,起身告辞,“先生也莫要熬得太晚。”
走出书房,清凉的雨气扑面而来,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。丫鬟提灯等候在廊下,主仆二人默默行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。
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,屏退丫鬟,林薇薇独自坐在妆台前,望着铜镜中模糊的容颜发怔。镜中人眉眼依旧秀丽,却似乎比在岭南时,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与……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怨。
她知道,自己选的这条路,本就非同寻常。与云湛这样的人并肩,注定无法享有寻常女子的安逸与缠绵。他的天地太大,他的心装着太多东西,个人的情爱,或许在他心中,真的只占了微不足道的一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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