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八点四十。
黄包车在怀记点心坊门口停住,车夫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珠,声音微喘:
“先生,到地方了。”
“嗯。”
谢殊从口袋掏出钱,递给车夫,下车后在路边徘徊半天,确定没有盯梢之人后,这才叩响了同记中药铺的门。
“咚咚咚——”
......
夜晚很安静,敲门声从前堂清晰的传到后院,竹篮里的黄猫眯起眼睛正要睡觉,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炸毛。
“大夫——”
“孙大夫——”
谢殊在外面鬼哭狼嚎。
他越敲声越小,额头抵住冰凉的门板,清瘦的身影沿着门框缓缓滑落。
到最后,横七竖八地瘫在台阶上。
“唉......”
他缓缓爬起身:“不到九点就睡觉......”
他翻过院墙:“家里来贼都不知道。”
双脚落在钉耙上,钉耙立起,对着谢殊便是闷头一棍。
“Duang!”
谢殊差点被这一棍直接给打死。
“......”
我要医闹了。
我真的要医闹了!
明天还得去跑马厅呢,谢殊本来准备干完那一票再统一死。
身上的伤并不严重,包吧包吧就好了。
谁曾想差点死在求医的路上啊。
谢殊缓慢地爬起身,周身的死气连鬼撞见都得退避三舍。
月光如水,照亮整个小院。
最中央的位置支着两根光滑的竹竿,用麻绳晒着一串中药材,靠墙处有口老井,水桶倒扣在井口的铁杵上。
“这么眼熟呢......”
谢殊摸了摸下巴,心想或许是因为所有人家的院子都长这样。
喘了口气,目光停留在右前方的木门上。
应该就是这了。
“咚咚咚——孙大夫在家吗?”
还是没人应,谢殊将礼貌丢掉,抬起胳膊摸向门把手。
“滋呀——”
门没锁,轻轻一推便敞开来。
月色倾泻而入,洒在干净的地板上,桌面的青瓷茶杯被镀了一层洁白的光。
房间没有隔断,一眼便能望到底,最右边贴墙而落的床铺上空空如也。
“......草!人呢?”
谢殊再也忍不住,终于没素质的地骂出声。
气急攻心,浑身气血涌上头顶,他脑袋一嗡,始终吊着半口气的弦断掉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“扑通——”
仰面栽倒在地,再也没有爬起来过。
......
两个小时后。
孙伯礼推开中药铺正门,背着铁锹穿过前堂,指尖还带着些残留的泥土。
他刚给“赵家伟”上完坟。
“咔——”
铁锹靠墙立住,孙伯礼走到井边,弯腰开始打水,用流水洗干净手后,开始不紧不慢收药材。
“今夜的月亮真圆啊......”
孙伯礼感慨了句,手下用力,袋口被麻绳系紧,他将药包朝后背一甩,踱步走向后屋。
这时他才发觉不对劲。
原本应该门窗紧闭的房屋此时门户大开。
夜风正呼呼往里进。
窗户未必,但自己临走前绝对是关好门的。
孙伯礼将药材放在门口石墩上,转身抄起墙角的铁锹。
脚步轻轻落在地面,他警惕的挪进屋内,每一根神经都紧紧绷起,目光如炬。
床边,隐约躺着个人影。
月光有限,他看不清具体人脸,握紧铁锹,小心翼翼地靠近。
每走近一步,那人的面容便由朦胧中清晰一分。
五步后,孙伯礼终于完完全全的看清了地面人的脸。
青紫的面孔上,是熟悉的五官。
看清瞬间,孙伯礼气都不喘了。
“哐当——”
铁锹落地。
鬼鬼鬼鬼鬼鬼鬼!
尖叫声被扼在喉咙,身体仿佛被冻住般坚硬,几秒钟,却仿佛过了半个世纪。
他猛得跳出屋外,心脏在胸腔内疯狂跳动,大口大口喘着气。缓了许久,理智终于渐渐回笼。
......不对啊。
又不是自己治死的,就算成鬼,也不应该来找他啊。
找了也不应该倒在地上不动弹吧?
总不能那么凄惨,变成鬼也是只病病殃殃的死鬼?天天飘来飘去四处找大夫?
所以......?
孙伯礼咽了口唾沫,缓步挪回去,他颤颤巍巍地蹲下,伸出食指探向谢殊鼻息。
温热的气流自他指尖淌过。
是活的。
还活着呢。
“家伟?”他声音发颤,轻轻推了推地上的人,“赵家伟?”
没有回应。
少年面色惨白,脸上红紫相间,似乎挨了好大一顿揍。
孙伯礼抓住他的手腕,闭上眼开始把脉。
瞧瞧......
瞧瞧!瞧瞧!瞧瞧!
他越把越生气,越把越生气!
上次白治了!回去连半条医嘱都不遵!喝酒打架翻墙熬夜。
且将旧伤叠新伤,喝酒趁养伤!
孙伯礼脱口就想骂,反应过来谢殊是因何受伤后,又硬生生咽回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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