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在压抑中仿佛有了微小的盼头。那本蓝皮草药书和李柔的纸条,像两颗火种,在死寂的监牢里为李守兔和老哑巴燃起了一小簇温暖的火焰。他们更加小心地收集、晾晒草药,知识在无声的交流与默契的协作中悄然传递。监室里那个因他们的蒲公英水而缓解了咳嗽的犯人,投向他们的目光里也少了以往的麻木,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感激。这一切,刘三看在眼里,阴鸷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李守兔的床铺和老哑巴佝偻的身影,但他暂时没找到发作的机会,只是那声“等着瞧”像悬在头顶的阴云,并未散去。
转机,或者说,更大的波澜,发生在一个清晨。管教老王宣布,今天部分犯人可以去监狱外的劳改农场进行一天的水渠清淤工作。名单念到李守兔和老哑巴时,李守兔心里咯噔一下,既有短暂离开高墙的渴望,又隐隐担忧离开相对熟悉的监室,会横生枝节。他看向老哑巴,老哑巴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捕捉的微光。
队伍在晨雾中走出监狱沉重的大铁门。门外是一片开阔的农田,深秋的风带着泥土和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,李守兔贪婪地深吸了一口,这自由的味道几乎让他晕眩。老哑巴跟在他身后,脚步似乎也比平日轻快了些,那双总是低垂看地的眼睛,此刻正不动声色地扫视着道路两旁、田埂野地。
清淤的活又脏又累,冰冷的淤泥没过小腿,每走一步都很艰难。李守兔埋头苦干,汗水混着泥水淌下。老哑巴就在他不远处,动作缓慢却稳定。刘三也被分在这一组,他故意在李守兔附近搅动淤泥,溅起的泥点弄了李守兔一身,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:“妈的,倒霉催的,跟两个搞邪门歪道的分一块儿。”
李守兔攥紧了铁锹柄,忍住了。他注意到,老哑巴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,眼神总往水渠旁那片长满杂草灌木的斜坡上瞟。
中午,大家在田埂上休息,吃着冰冷的窝头。老哑巴悄悄碰了碰李守兔,用眼神示意那片斜坡。李守兔顺着望去,心里一动,他依稀记得草药书里有一幅图,画着一种叫“接骨木”的植物,喜阴湿,常生于水边、灌木丛,枝干中空,有接骨疗伤、活血化瘀之效。老哑巴的眼神分明在说,那里可能有他们需要的东西。
下午的劳动继续。机会在临近收工时悄然到来。管教老王被叫去另一边处理一点小纠纷,暂时离开了这段水渠。刘三也偷懒,溜到远处一棵树下打盹。
老哑巴立刻向李守兔使了个眼色,两人借着清理渠边杂草的名义,慢慢向那片斜坡挪动。一离开水渠,钻进半人高的草丛和灌木丛,监工的视线便被隔断了。老哑巴的动作突然变得敏捷起来,他拨开层层枝叶,目光如炬般搜寻。
突然,他在一丛茂密的、挂着红褐色小果实的灌木前停下,枯瘦的手指向那植物,然后猛地回头,看向李守兔。他的嘴唇翕动着,胸腔起伏,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。终于,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一个极其沙哑、艰涩,仿佛锈住了几十年的声音,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:
“守……兔……看……这,就是……接骨木!”
那声音低沉、破碎,带着常年不用的滞涩和摩擦感,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。但在李守兔听来,却不啻于一声惊雷!
他猛地僵在原地,手里的杂草簌簌落下,眼睛瞪得滚圆,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哑巴。老哑巴……说话了?!这个他一直以为因生理缺陷而无法言语的老人,竟然开口说话了!而且,叫的是他的名字!
“您……您……”李守兔舌头打结,心脏狂跳,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,“您能说话?!”
老哑巴——或许此刻不能再称他为“哑巴”了——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,有解脱,也有深深的疲惫。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,似乎刚才那几个字耗尽了他大半力气。他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水渠方向,确认安全,才又压低了那沙哑的嗓音,语速很慢,但字句却清晰得可怕:
“不是……不能……是不敢,不想……”
他指了指那接骨木,快速说道:“这个,记住……外形,果子……枝干中空……治跌打损伤……比马齿苋,蒲公英……都强。” 他边说,边利落地折下几段带着果实的枝条,迅速塞进李守兔和自己宽大的囚服内衬里,动作熟练得不像一个垂暮老人。
李守兔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,脑子一片混乱。老哑巴能说话!他认识马师傅!他和马师傅有旧照片!他隐藏嗓音几十年!无数的疑问像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“为什么?”李守兔抓住老哑巴的胳膊,声音因激动而颤抖,“您为什么要装哑巴?您和马师傅到底……”
老哑巴深深地看着李守兔,那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李守兔看不懂的沉重过往。他张了张嘴,正要说什么。
突然,灌木丛外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:
“哟嗬!我说怎么鬼鬼祟祟溜到这里,原来是在这儿说悄悄话呢!老哑巴,你这装神弄鬼的功夫可以啊!骗了大家这么多年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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