阁楼的风停了,月光仍静静铺洒在地板上,像一层薄霜,微凉地覆在赤脚踩过的木板上,泛起一丝细腻的寒意。
空气里浮动着尘埃与旧布料交织的气息,鼻尖掠过一缕陈年樟脑的辛香。
江阿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——那曾被锈银匕首贯穿的心口,如今只剩一道淡粉色的疤痕,仿佛一场久远噩梦的尾音,在皮肤下隐隐发烫。
她指尖轻轻抚过伤处,触感如初愈的蝶翼般脆弱。
她忽然弯腰,从角落那个积灰的木箱里拎出一只粉红色的蝴蝶结布鞋,轻轻一抖,细碎尘埃飞扬而起,在斜射的光柱中如星子般旋转,映出无数微小的虹彩。
鞋面绒布已褪色,却仍柔软,蹭过她魂体虚影般的脚背时,竟传来一丝温软的触觉。
“姐姐,你看!”她踮起脚尖,将小鞋套在脚上,转了个圈,裙摆荡开,带起一阵窸窣轻响,像是枯叶在月下翻卷,“像不像童话里的公主?”
晏玖站在窗边,指尖还残留着安魂印的余温,那热度正缓缓消散,如同退潮般隐入血脉。
她侧头瞥了一眼,眉头微蹙:“你刚拔出禁锢灵魂的圣器,下一秒就开始试穿童装洛丽塔?”
“可我以前没机会穿啊。”江阿孜嘟嘴,又从箱底翻出一条蓬蓬裙,紫色蕾丝边已经发黄,但她宝贝似的抱在怀里,布料摩擦脸颊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,“那时候……他们都嫌我脏,说我不配碰漂亮东西。”
晏玖沉默片刻,终究没再说什么。
她走到老旧衣柜前,拉开吱呀作响的柜门,一股沉木与干花混合的霉味扑面而来。
里面竟整整齐齐挂满了各式裙装——哥特风、甜心款、暗黑系,甚至还有带蝙蝠翅膀的小斗篷,丝绸、蕾丝、漆皮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,像一排静默的幽灵守卫。
“随你。”她淡淡道,转身去翻桌上的文件夹,纸张边缘划过指腹,带来粗糙的触感,“但别忘了你是白事馆新晋入检师,不是来参加变装派对的。”
江阿孜眼睛却亮了起来,像终于找到藏宝图的孩子。
她一件件往身上比划,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窸窣声,每一道褶皱都带着布料特有的呼吸感,嘴里还不停追问:“这个好看吗?那个呢?姐姐你说嘛!”
晏玖头也不抬地批改任务单,随口敷衍:“嗯。”“还行。”“黑色显瘦。”
“我要穿红裙子!”江阿孜突然宣布,举起一条猩红缎面长裙,裙角绣着褪色的玫瑰纹样,指尖划过金线刺绣,传来细微的刺痒感,“像血一样红的那种命定感!”
晏玖笔尖一顿,抬眸看向那抹刺目的红,眼神有一瞬的凝滞。
那颜色太熟稔,像祭坛上未干的献礼,灼痛了记忆深处某根神经。
她想起了什么,又迅速压下,冷声道:“那是葬礼主持人才能穿的颜色,你还差得远。”
江阿孜撇嘴,却不恼,反而笑嘻嘻地换上一套黑白女仆装,裙摆短得离谱,头上还别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。
布料贴上魂体时微微发凉,像初春的露水沾湿了皮肤。
“那我现在就是姐姐的专属女仆啦!”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,一本正经地鞠躬,动作间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铃音,仿佛裙角藏着一枚隐形的银铃,“今后愿为主人赴汤蹈火,清理怨灵、擦拭棺材、端茶倒水——只要管饭就行!”
晏玖终于忍不住扯了下嘴角,随即意识到不对,立刻恢复面无表情:“饭没有,工钱按单结算,死人不给小费。”
“成交!”江阿孜蹦跳两步扑到桌前,虚影脚掌踏地无声,却震起一缕尘烟,“那我的工作证呢?入职仪式不能少!”
晏玖从抽屉取出一张烫金卡片,上面印着“玄阴白事馆·入检部”字样,编号002,照片是江阿孜生前最后一张学生证照,略显青涩。
卡片边缘微烫,似有灵流在内游走。
她将卡片和一份任务清单推过去:“先熟读《亡者接引守则》十三条,《阴阳界限管理条例》附录B,以及本馆禁止事项十八条。明早九点开始巡街收魂。”
江阿孜郑重接过,高举右手,掌心微微发亮:“我江阿孜在此宣誓——忠于馆长晏玖大人,不偷懒、不怕鬼、不私自索要供品!若有违誓,愿被塞进最小号儿童棺材,头朝下埋十年!”
晏玖差点被茶水呛住。
她放下杯子,目光落在那堆散落的裙装上,忽然抬手掐诀,掌心燃起一朵幽蓝火焰,热浪卷起纸页边缘,焦黑的痕迹如墨迹蔓延。
转眼间,那份写着“换装游戏规则七十二条”的打印稿化为灰烬,飘散如蝶。
“结束了。”她说,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墓碑,“以后你想穿什么,自己决定。不用再玩这种‘必须被夸才会停下’的把戏。”
江阿孜怔住,嘴唇动了动,终是低下头,轻声道:“……谢谢姐姐。”
屋内一时安静下来。
只有窗外风吹檐铃,叮当一声,像是某种契约落定的回响,余音在梁木间盘旋,久久不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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