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如凝血,风似刀割。
晏玖踏在忘川岸边,脚下是半寸不化的黑冰,裂纹蔓延如蛛网,深处隐约有手影抓挠——那触感透过鞋底传来,像是无数枯指正缓缓抠进她足心,阴冷刺骨。
耳边风声呼啸,却夹杂着极细微的呜咽,仿佛从地底缝隙中渗出的哭诉。
她没再看铜钱,只将那根从楚老爷子头上拔下的白发缠上指尖——发丝一颤,竟自行飘起,指向对岸某处残破屋檐;指尖微麻,似有电流窜过血脉,牵引着某种沉睡已久的共鸣。
“走吧。”她轻声道,声音不大,却像钉子般楔进死寂的空气,余音震得冰面嗡鸣。
楚老爷子踉跄跟上,魂体尚不稳固,每迈一步都似被无形之力撕扯,关节发出干涩的咯响,如同朽木折断。
他想问为何非要用自己的头发引路,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方才那一枚铜钱落地时的脆响,仿佛不只是掷出吉凶,更像是敲开了某种禁忌之门——那声音清亮得反常,带着金属回旋的尾音,在空气中久久不散,竟让岸边浮尸的眼眶微微颤动。
而眼前这少女……她根本不是在“闯”地府,倒像是回老家串门。
白发牵引之下,两人踏上横跨忘川的独木桥——说是桥,实则是一具仰面漂浮的尸骸,脊椎为梁,肋骨作架,眼窝空洞望着天穹,嘴角却诡异地翘着,似笑非笑。
脚踩上去的瞬间,尸骸皮肤传来橡胶般的弹性,随即喉间发出一声低吟,腐臭气息扑面而来,却在触及晏玖衣角时戛然而止。
“老规矩,别拦我。”她低头说了句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脚步未停。
尸骸便静了,连漂浮的姿态都微微下沉,如同俯首称臣。
楚老爷子几乎闭眼不敢看,可余光仍扫见两岸浮尸随波起伏,有的披着官袍,有的穿着寿衣,全都朝晏玖的方向微微颔首,如同臣民见君。
他们终于抵达对岸。
此处已非正统地府辖境,而是边缘地带——所谓“游魂野域”。
房屋歪斜错落,门户无序,屋顶长草,墙缝钻出枯手;烟囱冒着绿火,噼啪作响,热浪扭曲视线,窗纸上贴着符咒,却已被血画成鬼脸,湿滑黏腻,随风轻轻抖动,像一张张咧开的嘴。
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,走近才发现是一群无头童尸围着井口转圈,嘴里哼的是八十年代流行歌,歌声清脆却毫无生气,音调平直如磁带卡顿。
歌词循环往复:“甜蜜蜜,你笑得甜蜜蜜……”每唱一句,井口便渗出一缕黑雾。
“这儿……怎么比阳间还热闹?”楚老爷子喃喃,嗓音干涩,舌根泛苦。
“因为没人管了。”晏玖眯眼扫视四周,黑袍猎猎,卷起地上焦叶摩擦脸颊,带来一阵粗粝的灼痛,“封印松动后,逃出来的不止恶鬼,还有那些不愿投胎的老油条。赌钱的、姘居的、开黑市的……地府也搞市场经济了。”
她说得随意,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笑意。
忽然,一阵熟悉的咆哮炸响在巷子深处:
“三万!三万你都不胡?你当这是菜市场甩卖吗?!”
紧接着是麻将砸桌的声音,伴随着粗嗓怒骂:“柳二叔你再敢放炮一次,老子把你塞进轮回池当滤渣!”
楚老爷子浑身一震,那声音像烧红的铁钎捅进耳膜,记忆翻涌而来——小时候每逢年节,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总把他拎起来塞红包,转头又能为一把牌掀桌子骂街。
他曾恨过这个蛮横霸道的父亲,也曾因他的早逝悔痛多年。
如今在这阴曹尽头听见这声吼,竟让他喉头一紧,差点跪下。
“你爹就在前面。”晏玖瞥他一眼,目光如夜风掠过荒原,“要哭趁早,等会儿可没时间抒情。”
她率先走入窄巷,身影在斑驳墙影间忽明忽暗,黑衣猎猎,宛若夜本身行走。
屋内灯光昏黄,透过纸窗映出三人剪影:一个秃顶老头叼烟斗猛拍桌,正是柳二叔;旁边黎四姑捂着手牌冷笑;中央坐着个虎背熊腰的老者,花白短发根根竖立,脸上刀疤横贯左眉,正暴跳如雷地甩牌——正是楚太爷。
他猛然抬头,似有所觉,目光穿透窗户落在晏玖身上。
刹那间,屋里骤冷。
烟斗火星熄灭,麻将牌面泛起霜花。
楚太爷瞳孔一缩,猛地站起,椅子轰然翻倒。
“阴差临检?!”他低喝,魂体本能一颤,下意识就要往床底钻——可动作刚起,他又顿住。
不对。
此人无印无牌,无锁链无勾魂幡,反倒一身黑衣干净利落,眼神清明如镜,压根不像地府编制。
更诡异的是……她身后那个颤抖的身影……
楚太爷死死盯着那人,呼吸渐重,鼻腔里吸入一股久违的、属于儿子的气息——带着童年灶台边烤红薯的甜香与少年争执后的汗酸味。
下一秒,他不管不顾冲出屋子,几步抢到楚老爷子面前,抬手就是一记耳光!
啪——!
清脆响亮,魂体都晃了三晃,掌风刮过耳际,留下尖锐鸣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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