烧烤摊的招牌闪了两下,终于彻底亮起,“佘记烟火”四个字歪歪扭扭地挂在锈迹斑斑的铁架上,像极了这座城里不肯熄灭的最后一口热气。
灯管偶尔滋啦作响,电流不稳地跳动几下,仿佛随时会断电,却又倔强地撑着不灭。
晏玖推门而入,黑裙摆沾着雨水贴在小腿上,布料紧贴肌肤,带来一阵阴冷的触感。
发梢滴水,顺着颈侧滑落,渗进衣领,激起细微战栗。
她唇色却红得惊心动魄,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一抹血痕,在这灰暗雨夜里灼人眼目。
她一坐下,炭火便噼啪炸响,火星四溅,像是感应到了什么——又或许只是木柴受潮后的自然反应。
但那声音清脆利落,穿透雨幕,与远处隐约传来的雷声遥相呼应。
“来啦?”老板娘从后厨探头,围裙上油渍斑斑,笑得眼角皱纹都舒展开,“老规矩?辣汤加双份蒜泥,炒肝三盘,再来两串鸡脆骨?”
“嗯。”晏玖解下围巾,随手搭在椅背,动作间袖口摩擦发出轻微沙响。
颈侧的契约纹路在灯光下若隐若现,蜿蜒如藤蔓攀爬,皮肤下似有微弱脉动,仿佛那不是烙印,而是某种活物正缓缓呼吸。
她打开手机,直播间早已关闭,弹幕风暴却仍在网络深处发酵。
“慢走不送”四个字被截图千万次,配上雷雨夜的画面,成了灵异圈最新都市传说。
但她此刻懒得理会,只想吃顿热乎饭——胃里空荡的抽痛提醒着她,这具身体终究还是凡胎肉体。
不一会儿,一大碗油亮辣汤端上桌,红油浮面,葱花点缀,香气扑鼻。
热气蒸腾而上,熏得她睫毛微湿,眼前一片朦胧。
她抄起勺子就往嘴里送,烫得直哈气也不停,舌尖麻木,喉咙滚烫,可那股由内而外蔓延的暖意却让她忍不住再舀一勺——仿佛这人间至痛不过如此,反倒值得大快朵颐。
“哎哟,馆长大人今天这么饿?”一道沙哑声音响起。
转头一看,两个男人蹲在隔壁塑料凳上抢腰子,正是佘家兄弟。
铁钳翻动炭火,火星飞溅到他们裤脚上,又被迅速拍灭,留下几点焦痕。
哥哥佘良满嘴油光,嘴角还挂着半截韭菜,说话时喷出细小的肉屑:“你这丫头,每次来都跟投胎似的。”
弟弟佘善则安静坐在角落,白衣胜雪,眉眼清冷,手里握着一盏月牙形玉佩,指尖轻点,竟有银辉顺着脉络流转——他在借月华炼魂。
他身周温度比旁人低得多,呼出的气息几乎不见白雾,手指抚过杯沿却不留指纹,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与现世共存。
“你们也来了?”晏玖挑眉,“这家的炒肝可不好消化。”
“他能吃,我能看。”佘善淡淡道,目光落在她碗里,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银芒,“你倒是真不怕脏。”
“死人都送走了,还怕一碟炒肝?”晏玖嗤笑,夹起一块肝狠狠咬下,牙齿切入软韧组织的触感清晰可辨,腥香混着辣味在口中炸开,“再说了,这可是你们家祖传手艺,不吃白不吃。”
佘良嘿嘿一笑,抹了把嘴:“我爹当年就说,鬼爱吃热乎的,尤其是刚咽气那会儿,闻见锅铲声就想哭。所以咱家这摊子,夜里从来不打烊。”
话音落,四周忽然静了一瞬。
风穿巷而过,卷起几张烧尽的纸钱灰烬,打着旋儿贴着地面滑行,又悄然散去。
远处传来一声野猫叫,凄厉短促,随即被雨声吞没。
可这寂静中,竟透着股奇异的暖意。
三人围坐小桌,热汤腾腾,笑骂不断,仿佛生死界限在此刻变得模糊。
而那白衣男子静坐角落,不饮不食,唯指尖流转银辉,竟像是以魂为伴,与月共修。
连无法进食的佘善,也在月光下微微扬起嘴角,像是尝到了久违的人间滋味。
就在这时,巷口传来脚步声。
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,节奏沉稳,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。
每一步落下,水洼便轻轻震颤,倒映出破碎的光影。
晏玖抬眼望去,只见一个高大身影逆着路灯走来,黑色风衣衬得肩线笔直,雨水顺着他帽檐滑落,在脸颊边凝成一道细流。
眉目深邃,是郎宗壹。
他站在摊前,略一迟疑,才开口:“别吃太多。”
话出口的瞬间,他自己都怔住了。
这语气……太熟了,熟得不像上级对下属,倒像长辈训晚辈。
他本想说“注意安全”,或“任务还没结束”,可舌尖一滑,竟蹦出这么一句。
晏玖舀汤的动作顿住。
她缓缓抬头,目光穿过蒸腾的热气,直直撞进郎宗壹眼里。
那一瞬,她竟从那双惯常冷静的眸子里,捕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——就像小时候,某个总在深夜等她回家的人,皱着眉说:“玖玖,又贪玩?”
心口猛地一紧。
她不喜欢这种感觉。
那种被看穿、被惦记、被轻轻牵住命运线的错觉,让她烦躁得几乎想摔碗走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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