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后来……他们都死了。”她一字一顿,“丈夫被吊死在学堂门前,头颅挂在竹竿上示众七日。儿子……还没满月,就被泡进药缸,用来熬炼‘引魂膏’。而我,被剥皮蒙鼓,魂魄镇于竹心,日日夜夜,听着它哭,陪着它怨……”
她忽然停住,呼吸变得粗重。
远处,雷声再度滚来,比之前更近,更沉。
竹林深处传来窸窣响动,似有无数叶片在低语。
晏玖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,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。
雨势渐急,竹叶在风中翻卷如浪,整片竹林仿佛活了过来,簌簌作响,像是无数亡魂正从地底爬出,低语着过往的冤屈。
梦娘的声音已不似人声,更像是一缕自幽冥深处挣脱而出的怨啸,撕裂夜幕,直刺苍穹。
“她骗了所有人!”梦娘猛然抬头,双目赤红,指尖深深掐入鼓面,那面被血与魂滋养百年的招魂鼓竟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,如同回应她的控诉。
“司婆说竹山有邪祟,需以烈火焚林、斩根断脉来镇压——可真正要镇压的,是我儿子的魂!她怕他长大成器,反噬其主!她怕这世间还有人记得,是谁把一个母亲的孩子炼成了药引!”
她每说一句,竹枝便剧烈一颤,雨水顺着叶尖连成银线,竟在空中凝滞片刻,仿佛天地也为之动容。
晏玖的目光不由移向台侧那口枯井——那是当年焚屋后的遗迹。
此时井口正浮起淡淡雾气,隐约可见几个模糊身影跪伏于泥中,似是当年被迫献祭的村民残念,在风雨里无声叩首。
腐土的气息混着陈年香灰,钻入鼻腔,令人作呕。
晏玖静静听着,没有打断。
她的眼瞳映着微光,深不见底。
那些话像针,一根根扎进她记忆的旧伤——她也曾躺在冰冷祭坛上,听见族老吟诵“天命所归”,看着亲父亲手将她的命格剥离。
命运的齿轮从来不对弱者仁慈,而最痛的背叛,往往披着“为你好”的外衣。
此刻的梦娘,不只是一个复仇的妖。
她是镜子里的自己,只不过一个被剥了皮,一个被剜了骨。
雷声再度炸响,一道惨白电光划破天际,照亮了戏台四角刻满符咒的石柱。
就在那一瞬,晏玖动了。
她 шаг上前,脚步轻得几乎没惊起一滴雨水,却让整个空间的气息为之一凝。
她抬手,指尖轻轻点在鼓面上,动作极缓,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。
皮革冰凉而富有弹性,触之如抚婴孩肌肤,却又隐隐传来微弱的心跳共鸣。
“鼓可以留。”她说,声音不高,却清晰穿透雨幕,“坟,我帮你迁。”
梦娘猛地一震,瞳孔骤缩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——”晏玖垂眸,唇角微扬,那笑意却无半分温度,“慢走不送殡葬馆,专治各种死不瞑目。你若愿意,从此不必再困于竹心,也不必靠怨气续命。你的鼓,你的恨,你的孩子……都可以带走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如刀,直剖梦境:“但你要明白,我不是救你。我只是收编你。你不是第一个被世界碾碎又爬起来的人,也不会是最后一个。而我要的,是一个能用的‘员工’。”
空气凝固了一息。
随即,梦娘笑了,笑得凄厉又荒唐:“你以为我会信?一个拿死亡直播卖棺材的小姑娘,敢说我可以带走一切?”
“你不信也得签。”晏玖淡淡道,右手一翻,掌心浮现出一张泛着幽光的契约纸——无字,却隐隐有血纹游走,像是由无数细小的哀嚎编织而成。
她指尖划破掌心,一滴血坠落纸上,瞬间蔓延成行行古篆,字迹猩红如烙。
梦娘颤抖着伸出手,在契约边缘咬破指尖,按下血印。
刹那间,手腕浮现一道红线烙印,灼痛让她几欲缩手,却终究未退。
“这是‘往生契’,签了它,你就脱离原咒束缚,魂归己身。代价?替我办三桩白事,每成一件,红线褪一分;若违约,魂丝倒抽,百年怨气反噬己身。”佘良摇着手中的青铜罗盘,语气市侩却森然,“顺便提醒前辈——我们殡葬馆另有秘法,专治‘死不瞑目’‘寻亲不得’,尤其擅长唤醒沉眠婴灵……只要母亲还肯哭一声。”
他眼神意味深长地扫过那面鼓:“据我推演,此鼓所封之魂,尚存一线执念,未全融器。若以《牵魂秘典》启‘母子归音阵’,或可令其残识回应一次呼唤。”
梦娘浑身剧震,像是被人迎面砸了一锤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——”佘良笑得愈发灿烂,“您儿子的魂,可能还没散。”
随着话音落下,那面鼓竟停止了震颤,连带着整片竹林的呜咽都缓缓平息。
雨水悬于叶尖,风不再吹,仿佛连时间也被钉住。
——是梦娘的情绪变了。
她不再怨恨,而是听见了希望。
而这片被怨气滋养百年的竹山,竟也随之屏息。
梦娘的手缓缓松开鼓身,颤抖着伸向那张幽光流转的契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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