铃声一响,天地骤静。
那声音清越悠远,像是从千年前的铜炉里荡出,又似自九霄云外垂落的一缕仙音——听觉上如冰泉漱石,余韵绕耳不绝;视觉中,月华仿佛被无形之手凝滞,洒在林间如银纱铺地;空气里腐气悄然退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淡的檀香,似有若无地拂过鼻尖,带着某种古老仪式的庄重感。
风停了,树叶悬在半空,连地面的尘埃都未再扬起,仿佛时间也被那枚铜铃冻结。
晏玖自己都愣了一瞬——她只是下意识地抖了下手腕,三清铃便在指尖轻轻一摇,根本没念咒、没结印,甚至连动用灵力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。
可就是这一晃,仿佛有某种沉睡已久的规则被唤醒。
原本僵立不动的僵尸群,忽然齐刷刷地转头,目光空洞却整齐划一地望向她。
紧接着,它们以诡异的协调动作后撤半步,双膝触地,兵器横放身前,竟如训练有素的士兵般列成三排,肃穆无声。
触觉上,脚底传来细微震颤,像是大地深处埋藏着一支曾踏步行军的亡魂军团,在铃音响起的刹那,本能响应了久违的号令。
她怔住。
不是因为怕,而是因为——这声音,她听过。
不是在现实中,而是在梦里。
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:残阳如血,荒林尽头,一座倾颓的钟楼孤峙。
风中传来断续铃音,每响一声,便有一队披甲尸卒从土中爬出,跪拜于地,口中无声低语,仿佛在等待某个早已失约的归人。
那时她不解其意,只当是系统任务加载时的精神干扰。
直到前几日整理师门遗卷,她在一本焦黄残册上看到一行小字:“钟鸣命归,魂列北阶;铃不动心,谁主幽怀?”
旁边还有一幅模糊图样——正是她手中这枚三清铃的轮廓,只是铃身缠着一条蛇形铭文,写着“承律”。
当时她一笑置之,以为又是哪位前辈故弄玄虚。
可此刻,脚下战尸齐跪,空气中那缕檀香愈发清晰,竟与梦中钟楼的气息如出一辙。
难道……这铃,本就是“命归调”的执掌之器?
而她,不过是无意间奏响了那段被历史掩埋的终章?
晏玖站在原地,指尖还勾着那枚古旧铜铃,脸上笑意未褪,心里却猛地一沉。
她不是装镇定,而是必须装。
此刻若露怯,别说这些僵尸会不会反扑,光是身后那几位活人的眼神,就足够把她钉死在“不过如此”的耻辱柱上。
但她清楚得很——这铃声不该有这种威力。
三清铃是镇魂法器,用于安抚游灵、破妄驱邪,最多让亡者短暂清醒片刻。
可眼下,这群明显已被怨念侵蚀数百年的战尸,居然像听见军令一般听命于她?
除非……它认得这声音。
或者,它一直等的就是这个声音。
她不动声色地将铃收回袖中,心跳如鼓,面上却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:“看来今天特价棺材买二送一的消息传得挺快,连地下的都知道排队了。”
没人接话。
侯明脸色发白,陈城手里的符纸差点掉落。
就连一向冷静的郎宗壹,也死死盯着那些跪伏的僵尸,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唯有官子安,在众人惊疑不定时,缓缓抬起了手。
他摘下了脸上那副漆黑如墨的面具。
月光洒落,照见他左颊上一道蜿蜒如蛇的黥刑刺青——墨色深入骨肉,形似断裂的锁链,缠绕着一颗枯萎的心。
那图案在冷月下泛着微光,仿佛皮肉之下仍有毒火灼烧,令人不敢久视;触觉上的寒意顺着视线蔓延,仿佛那伤疤不只是刻在脸上,更烙进了时光深处,每一寸纹理都在无声诉说着五百年的孤寂与屈辱。
“五百年了。”他开口,声音低哑却清晰,像是一块磨了半生的锈刀缓缓出鞘,“我守在这里,不是为了复仇,也不是为了洗清罪名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那些跪地的僵尸,眼神复杂得近乎温柔。
“我是奉师命,看顾这群回不了家的人。”
众人屏息。
官子安继续道:“当年边关失守,图兰异率三千死士断后,全军覆没于知返林。他们本可逃,但他们选择留下,只为让我活着带回军情。帝王震怒,说我通敌卖国,将我黥面流放,终生不得入京。可我知道——我师父临终前只说了四个字:‘代我守魂’。”
他的语气平淡,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,可每一个字都像钉进地面的铁桩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“于是我回来,在这片埋骨之地建起结界,年年超度,夜夜诵经。我不求赦免,不求昭雪,只愿他们能听得见归家的钟声。”
晏玖静静听着,手心的冷汗终于干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。
她沉默良久,忽然笑了,笑声很轻,像风吹过枯叶。
“喏,”她往前一递,掏出那个歪眼咧嘴的木偶——**木偶表面粗糙,指尖划过时有细微的毛刺感,仿佛是某个人在深夜里一边流泪一边削出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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