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沉如铅,压得楚府金碧辉煌的大厅都仿佛矮了一寸。
水晶吊灯洒下碎钻般的光斑,映在大理石地面上,晃出一片浮华倒影。
人影交错间,香风浮动,玫瑰与晚香玉的芬芳裹挟着雪松木调的男香,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。
权贵们举杯谈笑,觥筹交错之声清脆如铃,话语里却尽是城西未来的地皮规划与政商暗语,像毒蛇吐信般低而密。
可当晏玖三人踏入主厅的那一刻,空气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,连背景音乐都显得突兀了几分——那原本轻柔的小提琴协奏戛然失真,弦音微微发颤,仿佛也感知到了某种不属于人间的气息。
尤其是那位书画协会会长——年近八旬、拄着乌木拐杖的老人,目光自晏玖落定起就没移开过。
他听过太多关于这个年轻殡仪馆馆长的传闻:说她能夜观星象预判横死之人,说她在坟头直播卖棺材月入百万,更有人说她曾在一场暴雨中画符镇尸,救了整条街的命。
玄门之后,笔下有灵。
此刻,他颤巍巍上前,声音沙哑却坚定:“晏小姐……老朽斗胆,请您赐一幅墨宝。”
全场骤然一静。
衣料摩擦声止息,高跟鞋尖凝滞于地毯之上。
有人嘴角刚勾起讥诮,心想这殡葬馆的人懂什么书画?
怕不是连宣纸都分不清。
但更多人屏住了呼吸——毕竟,敢在楚家宴会上开口求画的,绝非无名之辈;而敢应下的,更是不知天高地厚,或真有通神之才。
所有目光聚焦于晏玖。
她站在那里,墨色旗袍曳地三寸,腰线收束如月下柳枝,玉簪微光流转,似有寒星坠入发间。
神情淡得像一潭深水,不起波澜。
片刻后,她轻轻颔首:“好。”
侍者慌忙抬来文房四宝,铺开雪白宣纸。
那纸薄如蝉翼,触手生凉,泛着淡淡的檀香气。
砚台磨墨声窸窣响起,松烟墨在青石砚上缓缓化开,墨香氤氲而出,竟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,令人鼻尖微窒。
气氛悄然升温,宾客们的呼吸不自觉放轻,仿佛怕惊扰了即将降临的仪式。
官子安立于侧后方,指尖不动声色地掐了掐掌心——他知道晏玖从不无的放矢,可……画画?
他心头警铃微响。
上次她在停尸房用朱砂写《安魂帖》时,整栋楼的灯光忽明忽暗,今夜若再动笔……会不会引出不该醒的东西?
但他知道,现在不能退,更不能乱。
晏玖执笔蘸墨,动作从容不迫,眼神清明如初雪。
她提笔悬腕,落笔果断。
然后——
一团黑乎乎的墨团赫然出现在纸中央,歪歪扭扭延伸出几根线条,勉强能看出是个火柴人形状,旁边还画了个圆圈,不知是太阳还是脑袋。
墨迹浓稠欲滴,边缘微微蠕动,似活物呼吸。
全场凝滞。
有人眼角抽搐,有人低头猛咳,生怕笑出声来失礼。
楚妈掩唇轻声对身旁丈夫说:“这是……儿童涂鸦?”楚爸脸色铁青,几乎要叫人收走这“污物”。
连那几位原本对她抱有期待的艺术圈人士,也都面露不忍,摇头叹息。
一位穿唐装的收藏家低声嗤道:“果然是野路子,装神弄鬼罢了。”
官子安闭了瞬眼。
完了。
他在心里哀叹。
这位主上一秒还在谈市政合作,下一秒就亲手把自己架上火堆烤。
于是,在众人即将哄笑出声前的一刹那,他走上前,声音清冷平稳,穿透嘈杂:“画虽简,意或深远。不如请晏馆长再题一句诗,以全此作意境?”
一句话,如风止浪。
不少人怔住。
题字?
在这种画上题字,岂不是越描越黑?
可话已出口,不容收回。
晏玖看了他一眼,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,随即重新执笔。
这一次,她的姿态变了。
不再是随意洒脱,而是肩背绷直,手腕沉稳,笔锋未动,气势先至。
她蘸饱浓墨,落笔如刀劈山岳——
第一个字落下时,便有人瞳孔一缩。
那是“魂”字。
起笔苍劲,转折如龙蛇盘踞,收锋处似有阴风低啸,卷起袖口一阵寒意。
墨痕深处,竟隐隐泛出幽蓝光泽,如同冥火映照。
紧接着第二字“归”,行云流水却又力透纸背,仿佛每一划都在撕裂生死界限。
笔走之际,空中似有细微呜咽声响起,像是远方孤魂夜泣。
那声音极轻,却钻入耳膜深处,令几位夫人不由自主抱紧双臂。
一句诗缓缓成形:
“魂归无路夜行客,一点灵光照幽冥。”
最后一个“冥”字收尾,她掷笔入砚,墨花四溅,几点黑星飞落裙角,竟久久不散,宛如活虫爬行。
满堂死寂。
方才还憋着笑的脸,此刻僵成一片。
那些轻蔑的眼神尽数冻结,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骇。
空气仿佛被抽空,只剩下心跳与呼吸的细微声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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