郎宗壹，玄门元老，手持一卷泛黄古籍，面无表情。
他尚未开口，只是站在那里，周身便弥漫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。
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，会撕开某个早已被掩埋的禁忌真相。
风止了，连那几只胎血蛊啃食残灵的窸窣声都显得格外刺耳。
郎宗壹缓步走入圈中，月光落在他肩头，竟似压得衣袍微微下沉。
他未带随从，亦无仪仗，只一手捧着一卷泛黄古籍，封皮上以朱砂绘着扭曲符文——那是《玄门禁术录》，百年未曾现世的刑典之书。
众人屏息。
这位素来沉默寡言的老者，向来只在重大裁决时现身。
而今夜，他竟亲临此地，手中还握着禁忌之典，谁都知道，将有不可逆的真相被掀开。
晏玖站在原地，指尖仍残留着纸牌划破空气的震感。
她望着郎宗壹走近，目光微敛，并未言语，却已察觉到老人身上那股压抑已久的怒意——不是暴烈如火，而是沉如渊海，深不见底。
郎宗壹停在那团蠕动的猩红蛊虫前，低头凝视片刻，随即缓缓翻开古籍。
泛脆的纸页发出“咔”的一声轻响，像是某种封印被撬动。
“胎血蛊……”他开口，声音低哑如砂石磨过铁器，“以三月孕胎之血为引，取母体精魂半缕，炼七七四十九日而成。蛊成，则可替主承劫、代死一次。”他顿了顿，抬眼扫视全场，“但炼此蛊者，需亲手剖腹取胎——无论亲生与否。”
空气骤然冻结。
有人倒吸一口冷气，有人踉跄后退，更有几位年长妇人掩面颤抖，眼中浮起悲愤。
郎宗壹合上书册，目光转向瘫跪于地的简崇山分身残骸，语气依旧平静，可那平静之下，是即将喷发的火山：“据《禁术录》记载，炼制此蛊者，必断子嗣因果，永堕阴轮。因其所犯，不止逆天，更是弑亲。”
他一字一句落下，如同重锤砸在人心之上。
“而更令人发指的是……”他忽然抬头，目光如刀锋般刺向虚空，“此术若要成功，炼蛊之人必须与胎儿有血脉关联——也就是说，简崇山当年为炼这具分身所用的胎血……来自他自己的骨肉。”
死寂。
连呼吸都被掐住了。
那些原本还对云鹤年的指控半信半疑的人，此刻全数变了脸色。
叛门通敌已是大罪，可如今曝出的，却是比背叛更令人作呕的恶行——亲杀未出世之子，只为多活一日？
“畜生！”不知是谁率先怒吼出声。
紧接着，各大世家掌门纷纷起身，怒目圆睁。
“我柳家愿领先锋，缉拿简崇山本体归案！”
“我陈氏族兵即刻调遣，封锁东南三省要道！”
“若有包庇者，同罪论处！”
声浪如潮，原本因桃木剑失窃而互相猜忌、推诿责任的局面，在这一刻彻底逆转。
恐惧化作了愤怒，私心让位于公义。
一场本可能沦为内斗清算的会议，竟演变成群情激昂的围猎誓师。
火把在夜风中猎猎燃烧，映照出一张张咬牙切齿的脸。
他们不再是观望者，而是执刃者。
而在人群边缘，云鹤年浑身僵硬地跪着，冷汗早已浸透内衫。
他眼睁睁看着局势翻盘，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崩塌。
他本想借简崇山之死脱罪，却不料反将自己推入更深的泥沼——毕竟，他是第一个跳出来诬陷他人、转移视线的人。
就在这混乱之中，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：
“云长老。”
众人一静。
晏玖走了过来，步伐不急不缓，像踩在人心最脆弱的弦上。
她在他面前停下，俯视着他惨白的脸，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温柔的笑：“刚才你说的话，我都记着呢。‘简崇山勾结境外术士’‘交易禁术材料’……条条列证，说得跟真的一样。”
云鹤年喉咙滚动，颤声道：“我……我是听闻密档记载，绝无虚言！”
“哦？”晏玖歪了歪头，仿佛真在思索，“可你袖口沾的墨迹还没干透，说话时左手指甲不断轻敲掌心第三纹——那是说谎时的习惯动作，我在心理学课上学过。”她笑意加深，“更重要的是……你怕我。”
她蹲下身，与他平视，眸光幽深如井：“你现在最怕的，不是简崇山，也不是郎长老，而是我有没有看穿你——是不是？”
云鹤年瞳孔剧烈收缩，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晏玖站起身，拍了拍手，像是拂去灰尘般轻松：“不过嘛……你也算识时务。知道在这种时候该往谁身上泼脏水，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。”她转身离去，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：
“乖狗总比疯狗好养些。”
可就在她背对人群的那一瞬，眼神骤然冷了下来。
——狗听话，不代表不会咬人。
——而她，从不信任任何试图把锅甩给别人的人。
山门外，追猎的号角已经吹响。
各派弟子迅速集结，传令符纸腾空而起，整座玄门山脉为之震动。
然而在这万众沸腾之际，晏玖却悄然退至林荫深处，靠在一棵老松下，仰头望着被乌云撕裂的月亮。
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黑色镯子——那是殡葬系统的具象化载体。
“今晚……真是热闹啊。”她低声自语，语气带着几分玩味，几分疲惫。
远处，郎宗壹正被众人簇拥着离开，身影沉稳如山。
但她知道，真正的风暴，才刚刚开始酝酿。
而她，还有些账，得先和这位“公正无私”的元老……悄悄对一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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