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云朵昨夜最后消失的位置,那片暗红如凝固血浆的沙地边缘,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。它很小,颜色黯淡,几乎与周围的暗红沙粒融为一体,却又如此格格不入,像一颗被遗忘在血泊里的、失去光泽的黑色石子。
陆沉的呼吸骤然停止,瞳孔猛地收缩。
他认得它。
那枚小小的、银质的、已经氧化发黑的——长命锁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,又骤然松开,剧烈的抽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。他几乎是爬过去的,手脚并用,不顾碎石划破膝肘的皮肤,不顾毒伤手臂传来的撕裂般的麻木感。他扑到那沙墙边缘,冰冷的暗红沙粒立刻贴上他滚烫的额头和脸颊,浓郁的血腥死气扑面而来,几乎让他窒息。
颤抖着,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,又像是捧起烧红的烙铁。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,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痉挛,小心翼翼地,拂开长命锁上沾着的几粒暗红沙尘,然后,将它轻轻拾起。
冰冷!
一股刺骨的寒意,瞬间从指尖窜入骨髓,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块金属,而是一块刚从千年冰窟中挖出的寒冰。这寒意带着一种死寂的穿透力,沿着手臂的血管、经络,迅速蔓延,直抵心脏,几乎将他残存的体温都冻结。
锁身很小,样式古朴而简陋,是那种最普通的平安锁形。岁月和氧化让它失去了银白的光泽,通体覆盖着一层晦暗无光的黑色。锁身正面,錾刻着几朵粗糙的祥云图案,线条稚拙。祥云簇拥着两个同样朴拙的阳文篆字——“平安”。陆沉的手指颤抖着,艰难地、一点一点地将锁翻了过来。
背面。
“陆云朵”。
三个字,同样是用简单的工具錾刻上去的,笔画略显歪斜,却清晰无比,如同烙印,烫在他的眼底,更烫在他的心上。
这是他当年在云朵周岁时,用第一次押镖挣到的、那点微薄得可怜的赏钱,在清水镇那个连招牌都快掉光的小银匠铺里,央求着老师傅打制的。用的不是上好的雪花银,只是普通的、掺杂着杂质的银料。不是什么值钱物件,却是他一个初为人父的穷镖师,能给予襁褓中女儿最初的、也是唯一的、倾尽所有的祝福。粗糙的祥云,祈求她一生无病无灾;简单的“平安”二字,是他这个漂泊刀头舔血的父亲,最深沉的祈愿。
五年前那个血染残阳的夜晚之后,这枚长命锁,就和他小小的女儿云朵一起,彻底消失了。他曾无数次在噩梦中看见它沾满血污,被丢弃在某个泥泞的角落。他曾以为,它永远被埋葬在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里,和他妻女的性命一同化为飞灰。
可它现在,冰冷地躺在他沾满沙尘和血污的手心里。
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冰冷锁身的瞬间——
嗡!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清晰、冰冷如万载玄冰的意念,如同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,毫无征兆地、猛地窜入他混乱而剧痛的脑海!那不是声音,也不是图像,而是一种纯粹的、带着彻骨恨意和悲怆的意志,强行灌入!
“娘亲的血…未冷…仇…未偿…”
七个字。
冰冷,僵硬,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棱角分明的寒冰,简短得如同刀锋斩过,却蕴含着足以焚毁天地的滔天恨意和无边无际、令人窒息的悲凉!
是云朵!
是她留下的!在她化为幽冥,踏入茫茫戈壁复仇之前,她将这枚承载着过往温情、如今只剩下冰冷恨意的长命锁,遗弃在此!这不是无意的丢失,这是她留下的路标!是她用那被幽冥之力扭曲的、冰冷的意志,传达给这个被她隔绝在外的父亲的最后讯息!
林晚的血仇未报!她要去复仇!那个昨夜在他怀中冰冷僵硬、今晨却化身为幽冥行走的、他小小的女儿,要孤身一人,踏上的是一条以血洗血、不死不休的复仇之路!
巨大的震惊如同无形的重锤,狠狠砸在陆沉的心口,将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。紧随其后的,是比戈壁寒夜更深沉、更刺骨的恐惧。这恐惧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,让他如坠冰窟,连指尖的颤抖都停滞了。
他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,顺着沙地上那双小小的、却带着奇特的沉重感、深深烙印在暗红沙土中的脚印延伸的方向望去——
那是西北方。
正是昨日商队被“血手人屠”屠戮后,残余幸存者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的方向!也正是那群凶徒,在犯下滔天血案、掳掠了部分货物后,最终遁去的方向!茫茫戈壁,除了吞噬生命的荒芜,再无其他路标,这足迹指向的尽头,只能是血腥的巢穴!
“不!朵儿!你不能去!”一声绝望的、带着泣血的嘶吼,不受控制地从陆沉喉咙深处撕裂而出,声音沙哑扭曲,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,那是一个父亲眼睁睁看着孩子走向地狱深渊的、最无助的哀鸣。他无法想象!
他根本无法想象!变成那副非人模样的女儿,会以何种方式去复仇?用那诡异的沙尘吞噬?用那幽冥的寒气冻结?还是……像昨夜那些沙粒吸干血肉一样?那群恶徒,是真正的豺狼虎豹,是“血手人屠”麾下最凶残狡诈的屠刀!他们杀人如麻,手段酷烈!朵儿纵然变得诡异,可她的身体……她的心……那里面,是否还残留着他熟悉的那个怯生生叫他“爹爹”的小女孩?那毕竟……还是他的朵儿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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