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儒启蒙仍在继续,时光如流水般平静淌过。夏衍依旧每日往返于修道堂与弘文馆之间,乖巧听讲,聪慧颖悟,令玄诚真人与李文正挑不出半分错处。然而,两人心中的疑虑非但未减,反与日俱增。
夏衍就像一面清澈至极的湖水,能清晰倒映出道与儒的轮廓,其本身却深不见底,难以测度。他所展现出的理解,总似隔着一层薄纱,看似贴合,内核却迥然相异。
这一日,授课方毕,李文正正欲离去,忽见一名小太监神色慌张地跑来,在门外与东宫总管低声急语几句。总管面色一变,匆忙入内禀报。
“殿下,太傅,”总管语气焦急,“永巷那边,伺候张美人的老宫人赵嬷嬷,突发急症,呕吐不止,浑身发冷,太医署的人恰都去了宫外会诊,一时赶不回来…张美人哭求到东宫,想问问国师或太傅可否有良方或灵丹…”
那张美人位份不高,且不得宠,其宫人病了,本不至于劳动太子与太傅。但李文正素以仁厚着称,闻言便道:“去取我手令,速去太医署催请…呃?”
他话未说完,却见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的夏衍忽然站了起来,小脸上带着明显的关切,仰头问道:“赵嬷嬷?是那个…经常偷偷喂宫墙下小猫的嬷嬷吗?”他似乎对这位默默无闻的老宫人有印象。
总管一愣,忙道:“是…是她。殿下竟记得。”
夏衍立刻看向李文正,眼神清澈而坚定:“李老师,我们去看看她,好不好?”
李文正本想拒绝,宫闱之地,太子不宜轻易涉足,更何况是去探视一个生病的下人。但看着夏衍那不含丝毫杂质、纯粹是出于担忧的目光,他拒绝的话竟一时说不出口。他转念一想,或许这正是引导太子体察民间疾苦、践行儒家“仁爱”之心的机会,便点头应允:“殿下仁心,可嘉。但需谨记,稍作探视便回。”
一行人来到永巷偏僻处张美人的居所。此处陈设简朴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石难掩的酸腐气味。病榻上,一位老嬷嬷面色蜡黄,气息微弱,不时痛苦呻吟。张美人在一旁垂泪,见太子与太傅亲至,吓得慌忙跪迎。
夏衍却径直走到榻前,丝毫不在意那污秽之气。他踮着脚,看着老嬷嬷痛苦的模样,小眉头紧紧皱起,眼中充满了真切的难过。
他忽然伸出小手,轻轻握住了老嬷嬷露在被子外、枯瘦而冰凉的手。
“嬷嬷,”他声音软糯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,“不怕,会好的。”
就在他指尖触碰到老嬷嬷皮肤的刹那——
没有任何光芒,没有灵气波动。
但站在一旁的李文正,却猛地感觉到一股极其细微、却温暖浩瀚如阳春白雪般的“意”,自夏衍小小的身体里流淌而出,透过那相触的指尖,轻柔地渡入老嬷嬷体内。
那不是道门的真元,不是儒家的文气,更非任何已知的疗伤丹药之力。
那更像是一种…纯粹的“生”之意志,一种对“痛苦”本身的温柔抚慰。
老嬷嬷痛苦的呻吟声戛然而止。她蜡黄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红润,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,原本急促而痛苦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稳,竟沉沉地睡了过去,脸上再无痛苦之色。
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。
张美人惊得忘了哭泣,张大嘴巴看着这神奇的一幕。
随行的太监宫女们更是目瞪口呆。
李文正瞳孔收缩,袖中的手微微颤抖。他又一次亲眼见证了这超越理解的力量!这一次,不再是改变环境,而是直接作用于生灵病痛之上!这已非“祥瑞”二字可以解释!
夏衍似乎松了口气,轻轻放开手,小声对张美人说:“让嬷嬷好好睡一觉。”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脚步声,被急令催来的太医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。太医匆忙行礼后,便上前为老嬷嬷诊脉。
片刻后,太医脸上露出极度困惑的神色,他反复诊察数次,最终转身回禀,语气充满了不确定:“启禀太傅…这…奇哉怪哉!赵嬷嬷脉象虽仍显虚弱,却平稳有力,先前那急症凶险之象竟…竟荡然无存?仿佛只是酣睡一场?这…这不合医理啊!”
李文正深深吸了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沉声道:“既已无碍,便好生照料。今日之事,不得外传。”他目光扫过屋内众人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众人慌忙应诺。
离开永巷,返回东宫的路上,李文正一言不发,面色凝重。夏衍却似乎心情颇好,脚步轻快了许多。
行至御花园附近,忽见几名小太监正围着角落里一株蔫头耷脑的古梅树唉声叹气。那梅树似是生了病,枝干枯槁,叶片稀疏发黄,与周围生机勃勃的花草格格不入。
领头的太监见太子与太傅过来,连忙跪地禀报:“禀太傅,殿下。这株老梅是太祖皇帝亲手所植,颇有年头了,去岁冬就精神不济,今春更是如此,花匠们想尽了法子也不见好,怕是…怕是不成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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