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衍的感受则更为微妙。他的愿力感知到,这片土地的文气虽然浩大纯正,滋养万物,却也在无形中束缚、压制着许多“不合礼法”的自然情绪与野性生机。众生仿佛被纳入了一个精心构建的框架内,安全,却少了几分恣意的活力。
他们沿着官道前行,不时有身穿儒衫、头戴方巾的士子骑马或步行经过,大多神色匆匆,彼此见面依礼拱手,交谈也多引经据典,透着一种严谨的学风。
途经一个镇子歇脚用饭时,他们更深刻地感受到了汉王国的特色。
食肆的桌椅摆放、碗筷规格都有定式;点菜用餐时,店家与食客的应对言辞竟也暗合《礼典》中的仪轨;甚至邻桌几名寻常百姓的闲聊,也时常夹杂着“子曰”、“诗云”之类的词句,虽未必深解其意,却已成为日常用语的一部分。
儒家教化,在此地可谓深入人心,深入骨髓。
“汉王国‘以礼为纲,以法为用’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宁休低声对夏衍感叹,“若能以此秩序推及天下,何愁四海不平?”但他随即又想起百国之界的奴隶市场和枯藤寨的惨状,语气黯淡了几分,“…只是,不知这严整秩序之下,是否也有…阳光照不到的角落?”
正说话间,镇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与呵斥声。
几人出门看去,只见一队黑衣黑帽、腰佩铁尺的法吏,正押着几个用绳索串起的、衣衫褴褛、面带饥色的百姓走过。为首法吏手持一卷文书,高声向围观的民众宣告:
“…刁民张三、李四等,不服乡里徭役调配,聚众喧哗,质疑亭长,触犯《律疏·户役篇》第十七条、《礼典·乡仪篇》第九条!依律鞭笞二十,罚役三月,以儆效尤!尔等当引以为戒,恪守本分,谨遵律礼,不得有违!”
那群被押解的百姓面露惶恐与不甘,却不敢辩驳,只是低头默默行走。
围观众人窃窃私语,大多面露敬畏,少数人眼中闪过一丝同情,却无人敢出声。
宁休眉头微蹙。他通晓律法,心知徭役调配若有不公,百姓确有申诉之权。但这些法吏直接以“触犯律礼”定罪,显然更强调服从而非辨明是非。
“律法…似乎过于严苛了?”他喃喃道。
夏衍静静地看着那群被押走的人,他能感受到他们心中的委屈、恐惧与一丝愤怒,但这些情绪很快就被周围弥漫的、强大的“遵礼守法”的文气场所压制、消解了。
个体的小小不平,在这庞大的秩序机器面前,显得如此微不足道。
就在这时,一个穿着打补丁儒衫、看似落魄的老秀才,望着法吏远去的背影,摇头晃脑地叹息道:“哎,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!不遵礼法,何以成方圆?雷霆雨露,俱是天恩呐!”言语间,竟是对律法权威的全然认同,对受罚者毫无同情。
宁休闻言,心中莫名一寒。他忽然意识到,高度强调秩序与服从的教化,或许在某种程度上…钝化了人的悲悯与共情之心?让人更容易成为秩序的维护者,而非苦难的体察者?
他不由得看向夏衍。
夏衍也正望着那老秀才,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。他能感觉到,老秀才说这话时,心中并无恶意,甚至有一种维护“道统”的正义感。但正是这种“正义感”,让他对眼前的个体痛苦视而不见。
这与他在百国之界和枯藤寨所坚守的“悲悯”,似乎走向了两个方向。
汉王国,就像一个巨大的、运行精密的儒家理念试验场。它展示了秩序与文明的力量,也隐隐揭示了其可能带来的僵化与冷漠的另一面。
宁休心中的迷茫更深了。他追求的“平天下”,究竟是该像汉王国这般构建一个严整的秩序大厦,还是该如夏衍那般,更关注大厦之下每个个体的悲欢与痛苦?
或许,两者皆需?
他望着前方通往汉王国腹地的、愈发平坦宽阔的官道,感觉自己的求学之路,似乎才刚刚开始。
而夏衍,则默默感受着这片被高度“文明化”的土地。他的愿力在此地运转似乎更加顺畅,因为这里的痛苦和混乱更少;但也似乎受到了一种无形的约束,因为一切都被规范好了,仿佛不需要他再多做什么。
这里,似乎很好。
但似乎…又缺少了点什么。
雪焰似乎也不喜欢这里过于规整的气氛,有些焦躁地甩着尾巴。
只有婉娘,似乎觉得这里比混乱的百国之界安全,紧紧拉着夏衍的手,小脸上紧张的神色稍缓。
新的旅程,在这片充满秩序与争议的土地上,开始了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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