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备府内那场关于西庙僧人的权衡议事,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划定了新的势力范围。文先生领命后,行事愈发审慎周详。他并未大张旗鼓地改变对土地庙的策略,而是通过王书吏,将镇守李崇山“怀柔加监控”的意图,以一种更为柔和的方式传递过去。王书吏的职责,除了记录,更多了一层沟通与协调的意味。庙中所需的日常用度,只要在合理范围内,守备府的供给变得及时且充足;信众往来,只要不聚众闹事,守备府的兵士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然而,王书吏的簿册记录也愈发细致,不仅记录讲法内容,连重要信众的言行、庙宇与外界接触的蛛丝马迹,都一一在案。这是一种无形的枷锁,也是一种默认的保护。
土地庙的生活,在经历了赵乾搜查的风波后,似乎进入了一段相对平稳的时期。讲法、共修、施药、劳作,一切井然有序。信众的数量稳步增加,甚至有些镇中家境尚可的商户,也开始定期前来听法,并慷慨布施。妙光王佛的开示,逐渐深入到“心性”更为精微的层面,开始触及“烦恼即菩提”、“生死即涅盘”等甚深法义,引导有缘者向内观照,体认心性的本来面目。一切仿佛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。
然而,那日密室中黑袍人下达的阴毒指令,如同投入水底的毒饵,开始悄然释放出致命的涟漪。幽影教行事,向来诡秘狠辣,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与恐惧。
这一日,并非讲法之期,午后时分,庙中颇为宁静。净言正在施药坊为几位前来复诊的乡邻查看病情,山婶带着女信在菜园除草,几名居士在净坚的指导下,于庙后空地上练习一套强身健体的舒缓动作,名为“导引术”,实含调息静心之妙。忽然,庙门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,打破了这份宁静。
只见一名衣衫褴褛、面色惊恐的妇人,连滚带爬地冲进庙门,她头发散乱,眼神涣散,一进院子便扑倒在地,撕心裂肺地哭喊道:“活佛!活佛救命啊!有鬼!有鬼缠上我家娃儿了!救救我的孩子吧!”
众人皆是一惊,连忙围拢过去。净源闻声从善法堂走出,净坚也停下指导,大步上前。那妇人抓住净源的僧袍下摆,语无伦次地哭诉起来。原来,她是住在镇西最边缘破落户区的张寡妇,独自带着一个八岁的儿子狗娃艰难度日。昨日傍晚,狗娃与邻家孩童在外玩耍归来后,便突然发起高烧,胡言乱语,口中不断喊着“黑影子咬我”、“别抓我”等骇人之语,浑身抽搐,面色青黑,请了镇上的郎中看了,也束手无策,只说是中了邪祟。今日病情愈发沉重,眼看气息奄奄,张寡妇走投无路,才想起西庙的活佛,拼死跑来求救。
“净言师傅!快!快去看看吧!”张寡妇泣不成声。
净言二话不说,立刻提起药箱,对净坚道:“师兄,我随她去看一趟。”又对闻讯赶来的王书吏道:“王主簿,此事蹊跷,恐非寻常病症,还需禀报文先生知晓。”
王书吏面色凝重,点头道:“师傅速去,我即刻去禀报。”
净坚不放心,对净源道:“师兄,我陪净言同去,以防不测。”净源点头应允。
于是,净言、净坚随着张寡妇,快步向她家赶去。王书吏也匆匆赶往守备府。留下的信众们面面相觑,议论纷纷,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。“中邪”、“鬼缠身”这类字眼,在边陲小镇的底层民众中,有着极大的威慑力,轻易便能挑起深层的恐惧。
约莫一个时辰后,净言和净坚回来了,两人面色都十分沉重。净言对等候的净源和众人沉声道:“那孩子症状极为怪异,高热不退,脉象紊乱,神识昏聩,口中呓语不断,确实像是……受了极大的惊吓,乃至邪气侵体。我以银针试穴,辅以安神草药,只能暂缓其抽搐,却无法驱散其体内那股阴寒之气。此事,恐非医术所能及。”
净坚补充道:“张家家境贫寒,四周邻居亦多穷苦,我等仔细查问,昨日傍晚并无异常,孩童们只是在附近废园玩耍。但据一胆大孩童说,曾见一模糊的黑影在废园墙角一闪而过,当时并未在意。”
消息很快在信众中传开,一种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。虽然平日听法师讲因果、修善心,但根深蒂固的民间鬼神观念,依然有着强大的影响力。如今活生生的“中邪”案例就在眼前,连净言师傅都束手无策,难免让人心生恐惧。
王书吏将情况禀报了文先生,文先生沉吟片刻,吩咐道:“继续密切关注,若有需要,可请庙中那位……妙光大师定夺。同时,派人暗中查访那张寡妇家周边,看看有无可疑人物出没。”他敏锐地感觉到,此事或许并非偶然。
当日晚间,妙光王佛于殿中静坐,净源将日间之事详细禀告。妙光王佛静默片刻,双眸微睁,目光仿佛穿透殿墙,望向了镇西那片被黑暗笼罩的贫民区。他缓缓道:“此非寻常病患,乃邪术侵扰,意在动摇人心,毁我法幢。其目标,非止一孩童,而是借此制造恐慌,令信众疑法生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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