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郎中与那阴鸷道士的接连发难,虽被妙光王佛以圆融智慧与平和态度轻易化解,但其带来的混乱余波与那股被刻意挑动起来的躁动情绪,却如同殿中盘旋不散的浊气,并未立刻平息。文华殿内,看似恢复了肃穆,但许多人的眼神已不再纯粹专注于义理之辩,而是多了几分游移、猜疑与难以言说的焦虑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。太子夏宸面沉如水,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,尤其是那几个神色有异、气息不稳的官员与修士,心中已然断定,必有宵小作祟。张天师指掐道诀,清虚道长默运玄功,道门清圣之气无声蔓延,试图涤荡那无形的邪氛。孔祭酒亦捻须蹙眉,暗中示意儒家弟子谨守心神。
然而,下一波的发难,却来得更为刁钻,且直指一个比教义冲突更为敏感、更触及统治者神经的核心要害——王权。
起身者,并非儒道中人,而是一位身着紫色蟒袍、面容威严、身材微胖的老者。此人乃是大夏王朝的宗室元老,封荣国公,论辈分乃是当今太子的叔祖,地位尊崇,在宗室中影响力颇大。他素来信奉黄老之道,讲求无为而治,对任何可能动摇国本、挑战皇室权威的“新说”都抱有极强的警惕之心。此刻,他缓缓站起,先是对太子微微躬身,随即转向妙光王佛,虽未如赵郎中般疾言厉色,但语气中的凝重与质疑,却带着千钧之重。
“太子殿下,妙光……世尊。”荣国公声音洪亮,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,“老夫乃皇室宗亲,享国朝俸禄,受万民供养,心中所念,首重者,便是这江山社稷之稳固,皇权天命之尊严。”
他开门见山,直接将问题提升到国本与皇权的高度:“适才闻世尊与诸位大家论道,精微奥妙,老夫亦有所得。然,有一事,关乎国体,如鲠在喉,不吐不快,还望世尊解惑。”
全场顿时寂静下来,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。宗室亲王亲自下场质询,且直指皇权,此问的分量,远非之前可比!
“世尊佛法,言众生平等,乃至慈悲普度,不分贵贱。此乃良善,老夫敬佩。”荣国公话锋一转,目光锐利如刀,“然,老夫要问!若众生果真平等,则帝王将相,与贩夫走卒,在佛前,果真无别? 若佛法普度,则皇权天威,律法纲纪,于佛法之中,又置于何地?”
他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:“我大夏立国,奉天承运,陛下乃天子,代天牧民,统御万方!君臣父子,等级森严,此乃天道秩序,亦是人间铁律!唯有尊卑有序,方能令行禁止,天下安定!若依佛法平等之说,是否意味着草民可与君王平起平坐?罪犯可与法官论说因果?此等言论,若流传开去,岂非淆乱纲常,颠覆秩序,令愚夫愚妇心生妄念,导致以下犯上,国将不国?!”
最后一句,他几乎是厉声喝问,声震殿宇!这才是统治阶层对佛法最深层、最本质的恐惧!他们不在乎心性涅盘,却在乎这统治的根基是否会被动摇!
殿内鸦雀无声,许多官员,尤其是皇室宗亲和重臣,皆面露深以为然之色,甚至带着一丝惊恐。这才是真正触及他们核心利益的问题!就连太子夏宸,眼神也瞬间变得无比深邃,身体微微前倾,这个问题,也正是他心中最大的顾虑之一!所有目光,如同利箭般射向妙光王佛,等待他的回答。这已不是单纯的教义之争,而是关乎佛法与王权如何共存的终极命题!
面对这足以诛心的质问,妙光王佛依旧波澜不惊。他目光平和地迎向荣国公锐利的视线,仿佛那滔天的权势威压,不过是拂过山岗的微风。他合十施礼,声音清越而稳定,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:
“善哉善哉。荣国公心系社稷,虑及根本,此乃护国菩萨之行,贫僧感佩。”
他再次先予极高评价,缓和气氛,随即从容不迫地切入核心:
“国公所问,实乃现象界之秩序与本性界之平等,二者如何圆融无碍之根本大问。贫僧谨此阐述,佛法对此之究竟了义。”
“佛法所言众生平等,乃是就众生本具之佛性,亦即皆可成佛之可能性而言。在此终极意义上,帝王与乞丐,圣贤与罪徒,其觉悟之性,本无差别。此是理上平等,如同金矿含金,不论金矿品位高下,其金性本一。”
他首先将“平等”限定在“佛性”这一超然层面,与世俗地位剥离。
“然,”妙光王佛话锋一转,郑重说道,“佛性平等,绝不等于事相上泯灭差别,更不等于否定世间一切秩序与规则! 恰恰相反,佛法深知,缘起法则是宇宙的根本规律。世间万相,皆因缘和合而生。帝王将相之尊位,贩夫走卒之身份,国家律法之威严,人伦纲常之秩序,皆是无量因缘汇聚而成,有其存在的必然性与合理性。佛法不仅不否定,反而强调需尊重缘起,顺应因果。”
他明确指出佛法承认并尊重世间秩序的缘起合理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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