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“自由发问”的话音刚落,文华殿内先前那种理性思辨的凝重气氛,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,骤然泛起层层涟漪。低语声、衣袂摩擦声、轻微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,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在暗流下涌动。玄诚子道长提出的关于轮回与净土的终极之问,其引发的震撼与深思尚未完全平息,更多复杂的心绪与意图便已迫不及待地想要登台。
然而,最先打破这短暂喧嚣的,并非理性的追问,而是一声带着明显怨气与讥讽的冷笑。
“哼!巧言令色,鲜矣仁!”
声音来自儒家官员聚集的区域,一位身着青色官袍、面容瘦削、眼神锐利的中年官员猛地站起身。此人乃是礼部祠祭清吏司的一位郎中,姓赵,素以恪守古礼、抨击“异端”着称。此刻,他脸色微微涨红,眼神中除了固有的固执,更掺杂了一丝被某种力量放大、难以自抑的躁怒。他并未向太子行礼,便径直指向妙光王佛,厉声道:
“妙光和尚!任你巧舌如簧,也难掩其弊!你口口声声佛法慈悲,不坏世法,不悖人伦。那我问你!”他声音陡然拔高,“若人人皆学你佛法,剃发出家,不事生产,不婚不嫁,断绝祭祀!长此以往,田地谁人来耕?赋税从何而出?宗祠香火谁来延续? 此岂不是动摇国本,毁我此方世界衣冠文明之根基?!这与那幽影邪教祸乱天下,有何本质区别?!不过一者明火执仗,一者巧言蛊惑罢了!”
这番指责,极为尖锐恶毒,已非学理之辩,而是上升到了“祸国殃民”、“形同邪教”的政治攻击层面!尤其最后一句,竟将佛法与朝廷正在全力清剿的幽影教相提并论,其心可诛!
殿内顿时一片哗然!许多儒家官员虽对佛法存疑,但也觉赵郎中之言过于偏激失礼,纷纷蹙眉。更有明眼人看出,赵郎中情绪激动,言辞失控,似乎有些不太正常。太子夏宸面色一沉,正要开口呵斥。
端坐道台的张天师,眼中精光一闪,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殿角那个低头垂手的小太监,又瞥了一眼赵郎中,眉头微蹙。他清晰地感觉到,一股极其隐晦的邪力,正如同无形的丝线,缠绕在赵郎中的心神之上,不断撩拨、放大其本就对佛法存在的排斥与焦虑。这绝非简单的意气之争!
然而,未等太子或张天师出声,位于中央法台的妙光王佛,却已先有了回应。
他并未动怒,甚至脸上不见丝毫波澜,只是将目光投向那赵郎中。那目光平和依旧,却仿佛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,让赵郎中没来由地心中一虚,后续更激烈的言辞卡在了喉头。
“善哉善哉。”妙光王佛的声音响起,不高,却瞬间压下了殿内的骚动,“这位大人,心系国本,忧劳社稷,其情可悯。”
他先是肯定对方忧国之心,随即话锋如流水般自然转折:“然,大人所虑,实乃误解了佛法出家之义,亦小觑了佛法化世之功。”
“佛法有在家、出家二众。出家者,割爱辞亲,剃除须发,专心修道,弘法利生,乃为住持佛法,作人天师表,其功德在于以智慧教化众生,以道德表率世间,其价值岂是寻常生产所能衡量?譬如一国,需有农夫耕田,亦需有士人治国,有将士守疆,更需有师者教化。出家僧伽,便是教化人心之师,其所产出的,是社会的和谐、人心的安宁、道德的提升,此乃无上法财,利益岂在区区谷物绢帛之下?”
他巧妙地将僧侣定位为“心灵教师”,将其贡献提升到社会道德建设和精神维护的层面。
“且,”妙光王佛目光扫过全场儒家官员,“佛法广大,绝非只度出家众。绝大多数佛弟子,皆是在家居士。居士者,士农工商,各安其业;孝养父母,和睦家庭;忠于职守,奉献家国。佛法教居士修身积德,慈悲仁爱,开发智慧,使其在世为良民,在家为孝子,在朝为忠臣,在商为义贾。此等教化,岂非正是巩固国本,昌明文明之盛举?何来动摇之说?”
他将重点引向占信徒绝大多数的在家居士,强调佛法对世俗秩序的积极作用。
“至于祭祀,”妙光王佛的声音带上一丝深意,“佛法最重孝道,强调慎终追远。佛法中之祭祀,非是徒具形式,而是注重真诚的缅怀与功德回向。认为以诵经、念佛、行善之功德,回向先祖,能令先祖获得真实利益,超生善道。此心此行,较之徒具形式的祭奠,其孝思是否更为深切?佛法亦云:‘孝名为戒,亦名制止。’ 佛法之孝,贯穿三世,真实究竟,岂是断绝祭祀?”
他阐述佛教的孝道观,指出其本质是更彻底的慎终追远。
“大人将佛法与荼毒生灵、乱世害民的幽影邪教并论,”妙光王佛最后看向赵郎中,目光依旧平和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实乃不察之甚。幽影教唆人造恶,佛法劝导人向善;幽影教破坏秩序,佛法维护和谐;幽影教令人沉沦,佛法度人解脱。黑白分明,善恶殊途,焉能混为一谈?大人身为朝廷命官,一言一行关乎国体,还望明察秋毫,谨言慎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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