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续一周的仓库劳作,像一把粗糙的锉刀,将弘雄身上最后一点浮华的棱角磨平。每天清晨,当马尼拉的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凉意,他便已戴着那副磨破了又被他用布条勉强缠好的手套,穿梭在堆积如山的货箱之间。掌心最初的水泡已经结成硬茧,腰背的酸痛也从尖锐变得钝化,成为身体记忆的一部分。
胡安和马科斯依旧对他爱搭不理,但眼神里的轻蔑多少少了一些,或许是因为看到这个“城里来的少爷”并没有如他们预期的那样很快哭喊着放弃。陈永仁则依旧是那副冷硬的面孔,指令简洁而冰冷,仿佛弘雄只是一台不太灵光的人形搬运机器。
这天下午,弘雄被指派去整理仓库最深处D区的积压库存。这里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,堆满了不知何年何月进来的货物,灰尘积了厚厚一层,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味。
他费力地挪开几个挡路的空箱子,露出里面堆积的服装。随手拿起一件,是一件仿冒某个国际大牌的T恤,印花粗糙模糊,面料硬邦邦的,领口已经变形,款式更是土得掉渣,至少是五年前流行的样子。他又翻开旁边的箱子,里面是做工粗糙、颜色俗艳的塑料玩具,边缘还有没处理干净的毛刺;另一箱则是看起来廉价无比的手机壳,图案花里胡哨,材质轻薄易碎。
这些,就是老陈生意赖以生存的根本?弘雄皱紧了眉头。他想起前几天帮忙装车时,看到那些被拉走的货物,大多也是这类东西。难怪老陈的生意看起来不死不活,仓库里积压了这么多明显过时、质量低劣的商品,销路能好才怪。
他一边机械地清点着这些“垃圾”,一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过去。作为曾经的消费者——而且是顶级的消费者,他太清楚现在市场上流行什么,年轻人追求什么。他见过最好的设计,摸过最舒适的面料,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品质和格调。即便后来家道中落,他在国内最后那段时间,也深切感受到了电商直播带货的威力,那种精准抓住消费者痛点、瞬间引爆销量的模式,与老陈这种守着破仓库、卖着过时货的原始经营方式,简直是云泥之别。
一个念头,像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,在他疲惫的脑海中闪现。
傍晚,当一天的劳作结束,胡安和马科斯已经离开,陈永仁正坐在他那张破办公桌前,就着一盏昏暗的台灯,核算着当天的账目,眉头紧锁,显然情况并不乐观。
弘雄犹豫了一下,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。他走到办公桌前,深吸了一口气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而不冒犯:
“陈叔。”
陈永仁头也没抬,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:“嗯?”
“我……我今天整理D区的库存,看到里面很多积压的服装和……和小商品。”弘雄斟酌着用词。
“怎么?嫌活太轻松了?”陈永仁终于抬起头,眼神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。
“不是。”弘雄连忙摇头,“我是觉得……那些货,款式有点旧了,质量也……可能不太符合现在的市场需求。所以才会积压这么多吧?”
陈永仁放下手中的笔,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,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,冷冷地看着他:“哦?那你觉得,应该进什么货才符合市场需求?进你以前穿的那种,一件够我卖一年库存的?”话语里的讽刺毫不掩饰。
弘雄感到脸颊有些发烫,但他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陈叔,我是说,我们现在能不能尝试进一些……更有性价比,款式更新颖的东西?比如,国内现在很流行的一些小众设计师品牌的平价替代款,或者一些有创意的实用小物件。我知道一些供应链……”他试图将自己过去不经意间获取的信息,以及对国内电商平台的观察结合起来。
“比如,那种带卡通IP联名的手机壳,或者材质好一点的纯棉基础款T恤,设计简约一点的,肯定比那些花里胡哨的仿冒品好卖。还有,现在短视频平台那么火,我们可以……”
“够了!”陈永仁猛地打断他,声音不高,却带着极大的威慑力。他站起身,双手撑在桌面上,身体前倾,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弘雄脸上。
“弘大少爷!”他刻意加重了这个称呼,“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?你以为这里是你爸以前那个动不动谈几个亿生意的大公司?还小众设计?还IP联名?还短视频平台?”
他的语气充满了鄙夷和不屑:“我做的就是最底层的批发生意!赚的就是几分几毛的差价!你说的那些玩意儿,进价高,风险大,卖给谁去?马尼拉这边底层老百姓要的就是便宜!便宜!懂吗?!”
“可是,便宜不代表一定要卖垃圾啊!”弘雄一时情急,脱口而出,“我们可以找到既便宜又好的东西!现在国内供应链很成熟……”
“闭嘴!”陈永仁彻底怒了,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,“毛头小子!你才吃了几天苦?搬了几天箱子?就敢来对我的生意指手画脚?!我陈永仁在岷伦洛混的时候,你还在穿开裆裤呢!我这套法子卖了十几年货,养活了一大家子人,还用得着你来教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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