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建国手里的笔在图纸上顿了半晌,传动轴的配比还是不对。他把草图往边上一推,揉了揉眉心,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——快十一点了。工坊外头静得很,连胡同口卖夜宵的老王都收摊了。
他刚起身想去倒杯热水,门轻轻响了一下。
没敲,只是被推开一条缝,风钻进来,吹得桌角那张纸边微微颤动。接着,娄小鹅低着头走了进来,手里提了个蓝布包,鞋底蹭着门槛,像是怕惊扰什么人。
“还没睡?”赵建国愣了一下。
她点点头,又摇摇头,“看你灯亮着,就过来了。”
赵建国拉了把马扎让她坐,自己顺手把暖水瓶挪开,腾出点桌面。“这么晚了,有事?”
娄小鹅没坐下,站在原地解开了布包,从里头抽出一张对折的硬纸卡,递了过来。
赵建国接过去一看,眉头慢慢挑了起来。
正面是市工商联的钢印,红得发暗;背面写着“工业博览会旁听代表证”,编号清晰,日期就在下周。
“这东西……你从哪儿弄来的?”他问。
“托人办的。”她声音不大,但很稳,“我知道你们要参赛,光靠厂里那点资料不够用。博览会上有新机床展示,还有技术交流会,能看也能记。”
赵建国盯着那张卡片看了好一会儿,才抬头看她:“这种资格,不是随便能批的。你找的是谁?”
娄小鹅垂下眼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包边缘,“我父亲早年在上海做事,后来去了德国。亲戚还在那边办厂,做机械配件出口。这几年偶尔寄些杂志回来,海关查得严,多数被扣了,但也有些辗转到了我手里。”
赵建国心里咯噔一下。
他之前只知道娄小鹅是个寡言少语的邻居,许大茂搬走后她一个人住西厢房,平日买菜做饭、晒被子收衣,跟普通女人没什么两样。可现在听她这么说,语气平静,内容却一点都不普通。
“那你爸……现在还在国外?”
“五七年遣返时病逝了。”她顿了顿,“但他留下的关系没断。我姑妈嫁给了一个德国工程师,他们公司每年都会参加这类展会。这次是我姑妈托人帮忙,走的是外宾附属随员通道。”
赵建国沉默了几秒,忽然笑了声:“你说这些,就不怕我说出去?”
“怕。”她抬眼看过来,“可我也知道,你不是乱说话的人。而且……”她指了指桌上那堆图纸,“你做的事,跟他们那边的技术方向差不多。我不懂具体怎么改,但我看得出来,你在想办法让机器更省力、更耐用。这跟德国工厂这几年推的‘模块化维修’是一个路子。”
赵建国心头一震。
他没料到这个平时几乎不参与工坊事务的女人,竟然能一眼看出设计思路的源头。
“所以你是特意来找我的?”
“不是特意。”她摇头,“是等了几天,看你一直没动静,才决定来一趟。街道办不会主动给你报这个名,厂里那些人更不会帮你争取。可你不进去看看,怎么知道外面是什么样?”
赵建国低头看着那张通行证,手指在钢印边缘轻轻划过。他知道这张纸意味着什么——不只是眼界的问题,更是资源和信息的差距。他们拼死拼活算参数、试结构,人家早就有了成熟方案,甚至公开讨论改进细节。
“你帮我拿到这个,想要什么回报?”他直视她的眼睛。
娄小鹅没躲,反而笑了笑:“我要的,是你成功以后,别忘了还有人愿意偷偷递一把钥匙。”
赵建国没笑,但心里松了一块。
他站起身,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旧信封,把通行证放进去,再塞进最底层的夹层里。然后翻开笔记本,在最新一页写下几个字:**海外关系待查**。
写完,他合上本子,看着她说:“下次再有这样的事,提前跟我说一声。我不怕帮忙,怕的是帮得不明不白。”
“我知道规矩。”她点头,“所有材料今后都会先交街道备案,原件不留在我手上。”
“还有,”赵建国补充道,“任何从国外来的东西,哪怕是说明书,也必须经过公家翻译组过目。咱们现在搞的是正经技术革新,不能让人拿这点做文章。”
娄小鹅轻轻嗯了一声,拎起布包准备走。
走到门口时,她停下脚步,没回头,只说了句:“我父亲临走前说过一句话——‘技术没有国界,但人得有立场。’我一直记得。”
门关上了。
赵建国坐在马扎上没动,屋里只剩油灯轻微的噼啪声。他盯着那扇刚合上的门看了几秒,伸手把桌上的图纸一张张收拢,压进文件夹。然后拉开抽屉,将信封锁了进去。
他起身吹灭灯,走出工坊。
夜风有点凉,院子里各家窗户都黑着,只有东屋还透出一点昏黄的光。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,转身朝自己住的小屋走去。
另一边,娄小鹅回到西厢房,点亮煤油灯,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。她打开锁,翻到最底下,抽出一本旧相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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