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文枢谷”的成果,如同在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,虽未公开,却已让蔡泽感受到一种迫在眉睫的释放压力。云岚纸的洁白与坚韧,活字印刷的高效与精准,蒙学堂里稚嫩的诵读声……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全新的未来。然而,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,过早地将这头巨兽放出牢笼,带来的绝非荣耀,而是灭顶之灾。
他需要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来为这项事业“背书”,更需要一个能真正理解其价值、并能将其引向正确方向的文化巨擘来掌舵。这个人选,非蔡邕莫属。但如何说服这位清流领袖、儒学泰斗,参与这场看似“离经叛道”、实则撼动士族根基的伟业,并接受暂时“雪藏”成果的现实,是一场极其艰难的心理博弈。
这一日,蔡泽备下简单的茶点,以探讨经义、请教书法为名,将蔡邕请到了“白玉京”顶楼那间可俯瞰城河的书房。阳光透过琉璃窗,洒在两人身上,气氛看似闲适,蔡泽的心中却已绷紧了一根弦。
寒暄过后,蔡泽并未直接切入正题,而是看似随意地问道:“蔡公,晚辈近日读史,常思一事。自孔子述而不作,删定六经,知识得以传承。然竹简沉重,缣帛昂贵,抄录艰难,一部《史记》便要‘汗牛充栋’。多少先贤智慧,因载体所限,或湮灭于战火,或秘藏于高阁,不得广传于世,实乃文明之大憾。不知蔡公对此,可有同感?”
蔡邕闻言,抚须长叹,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惋惜:“泽……景云所言,正是老夫平生最大憾事!典籍散佚,学问凋零,每每思之,痛心疾首!老夫毕生所求,不过是多校勘一卷古书,多保存一份文献,使圣贤之道,不绝于缕。然人力有时而穷,面对浩如烟海的典籍与艰难的制作,常感力不从心啊。” 这番话发自肺腑,正是他毕生志业所在。
蔡泽见时机已到,神色转为郑重,起身对蔡邕深深一揖:“蔡公,若晚辈有法,可令典籍复制,易如反掌;知识传播,速胜奔马;使寒门学子,亦有书可读,使先贤智慧,不再为少数人所垄断……不知蔡公,以为如何?”
蔡邕先是一愣,随即失笑摇头:“景云莫要说笑,此乃千古难题,岂是人力可轻易解决?除非……真有鬼神相助。”
“非是鬼神,乃是格物之妙,匠造之功。”蔡泽目光灼灼,“蔡公,请随我来,晚辈带您去看一样东西。” 他决定用事实说话。
他引着满心疑惑的蔡邕,乘坐一辆遮挡严密的马车,来到了戒备森严的“文枢谷”。当谷口的潘璋验过蔡泽的手令,肃然放行时,蔡邕已然察觉到此地非同寻常。
进入谷中,首先来到造纸工坊。当蔡邕看到那雪白、柔韧、均匀的“云岚纸”如同瀑布般从焙壁上被揭下时,这位见多识广的大儒彻底惊呆了!他快步上前,如同抚摸珍宝般抚摸着那纸张,又拿起一张用力拉扯,纸张发出韧性的声响却丝毫无损。
“此纸……此纸品质,远胜澄心堂!洁白如玉,韧如吴绡!景云,这……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?”蔡邕的声音带着颤抖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这种品质的纸张若能普及,意味着什么。
蔡泽简要解释了改良的工艺流程,重点强调了其成本远低于传统优质纸张。蔡邕听得目眩神驰,连连称奇。
接着,他们来到了活字印刷工坊。当蔡邕看到那排列整齐的数千个胶泥活字,看到工匠们熟练地拣字、排版,然后在涂墨、铺纸、刷印之后,瞬息间便得到一张字迹清晰、内容一致的书页时,他整个人如同被雷霆击中,僵立在原地,久久无言!
他的嘴唇哆嗦着,眼睛死死盯着那刚刚揭下的、墨迹未干的纸页,又猛地转头看向那密密麻麻的活字盘,再回头看看那不断被“复制”出来的相同书页……一种前所未有的、颠覆性的认知,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的心神!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蔡邕指着印刷机,手指颤抖,半晌才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感叹,“鬼斧神工!真乃鬼斧神工也!如此一来,一书之成,何需经年累月之抄录?顷刻之间,百千副本立就!这……这是攫取了造化之权柄啊!”
狂喜,如同烈火般在他眼中燃烧。他仿佛看到了无数濒临失传的古籍得以复刻流传,看到了寒门学子人手一卷圣贤书的盛景,看到了文明之火以此燎原的未来!他激动地抓住蔡泽的手臂:“景云!此乃功在千秋,利在万世之伟业!当立刻将此术献于朝廷,刊印经典,广布天下!你之名,当与仓颉、蒙恬并列!”
然而,蔡泽的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,反而浮现出一层深深的忧虑。他扶着激动不已的蔡邕坐下,亲手为他斟上一杯压惊的茶,声音低沉而清晰:“蔡公,且慢激动。您可知,若晚辈此刻便将此二物公之于众,献于朝廷,会是何种下场?”
蔡邕一愣:“自然是加官进爵,名垂青史……”
“是十死无生之局!”蔡泽斩钉截铁地打断,目光锐利如刀,“蔡公试想,陛下若知我有此术,第一反应会是欣喜,还是忌惮?此术能聚天下寒士之心,能操经典解释之权,其势无形,却重若千钧!帝王之心,深不可测,岂容此等足以动摇统治根基之物,操于一商贾之手?届时,一道旨意,人、技术皆被收归宫禁,而我这个‘功臣’,最好的结局是鸟尽弓藏,郁郁而终,更大的可能,是‘暴病而亡’或‘意外身故’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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