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舱内死寂无声,连海涛拍打船舷的声响都显得沉闷压抑。
萧绝背对着新帝,面朝被木条钉死的舷窗。窗外最后一丝天光已被浓稠的墨蓝夜色吞噬,只余几道细弱的光缝,勉强勾勒出他过分挺拔却隐显脆弱的脊梁轮廓。一盏固定在墙角的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,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摇曳的、近乎破碎的光边,仿佛这具躯壳随时会与光影一同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。
新帝那番裹挟着湿咸海风的威胁,依旧在舱室内阴魂不散地低徊。
“萧爱卿,识时务者为俊杰。”
那声音带着胜券在握的施舍,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。他能清晰感知到萧绝体内那油尽灯枯的状态,强撑的平静表象下,是力量彻底焚尽后留下的死寂真空,如同被海啸夷为平地的废墟。但他同样在忌惮——忌惮这头濒死猛虎可能暴起的最后一击,更忌惮那张苍白面孔下,那从未真正屈服的、玉石俱焚的意志。
萧绝没有回应。
他几乎是封闭了所有对外感官,将全部精神意志收敛、聚焦于体内那片混乱狼藉的战场。燃烧“炎阳”本源的毁灭性后遗症,正如同亿万根烧红的细针,反复穿刺、灼烧着他早已寸寸断裂的经脉。空荡枯竭的丹田气海传来撕裂般的抽痛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,带来焚烧般的痛楚。浓重的血腥气盘踞在喉头,被他以惊人的意志力,一次次强行咽回。
但这肉身的酷刑,远不及此刻心头负累的万分之一。
底舱隐约传来的、属于阿吉那些族人的愤怒低吼与禁军冷酷呵斥的混杂声响,如同钝刀割锯着他的神经。他能想象那些质朴的海外移民正因他而遭受苛待。他更能清晰地“感知”到隔壁舱房那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断绝的气息——属于沈锦瑟的、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脉搏。这一切,都成了身后这位帝王拿捏他的、再有效不过的筹码。
新帝赵弘眯着眼,如同打量落入蛛网的猎物,审视着那道沉默的背影。那背影孤峭如绝壁寒松,带着一种即将崩断的脆弱,却又弥漫着令人不敢贸然靠近的危险气息。他戴着玉扳指的手指,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旁的红木矮几,发出“笃、笃”的轻响,在这死寂的空间里,敲打着人的心防。
“看来,爱卿是需要更多时间来权衡轻重?” 新帝向前踱了半步,语气骤然转冷,带着冰碴,“无妨,朕,有的是耐心。只是不知……隔壁的沈医圣,她那岌岌可危的状况,是否也能等得起?”
这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,精准无误地扎向萧绝最不愿被触碰的软肋。他背在身后的手,指节捏得惨白,深陷掌心的指甲缝隙里,凝结的血痂被新渗出的温热液体再次濡湿。
然而,就在这心神剧烈动摇的刹那——
一丝微弱到极致,却迥异于自身痛苦与外界纷扰的“感知”,如同无边黑暗中骤然迸裂的一点萤火,毫无征兆地触动了他几乎麻木的神魂末梢。
那感知并非来自视觉或听觉,更像是一种纯粹的、源于灵魂共鸣的细微战栗。它源自隔壁,源自那张软榻上昏迷不醒的人。
沈锦瑟……她的意识核心,仿佛极其轻微地……动了一下。
不是肉身的挣扎,不是气息的转变,而是那沉寂如古井的精神力深处,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。这感觉玄妙难言,如同在万籁俱寂的雪夜,清晰地听见了一片雪花落在心尖的声音。
萧绝那双因力量耗尽而金光黯淡的瞳孔,猛地一缩。
电光石火间,他以远超常人的意志力,强行压下体内因这丝异动而险些失控翻涌的气血,将所有外泄的情绪牢牢锁死。他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,绝不能让身后这条敏锐而残忍的毒蛇,察觉到锦瑟身上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转机。那将是万劫不复!
他必须赌。
赌那并非濒死前的幻觉,赌沈锦瑟那坚韧得超乎想象的魂魄,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领域里挣扎、苏醒。而他,需要为她碾压出最宝贵的时间。
“陛下。” 萧绝终于开口,声音比方才更加沙哑低沉,却异乎寻常地维持住了一种近乎死水的平静,仿佛刚才长久的沉默,真的只是在冷静地“权衡利弊”。他缓缓转过身,面庞在昏黄油灯下白得触目惊心,额角渗出的冷汗已浸湿了鬓角墨色的发丝。
新帝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顿,抬眸看他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审慎与如愿以偿的得意。他自认终于撬开了这头孤狼的铁齿铜牙。
萧绝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掠过新帝,落在紧闭的舱门上,像是要穿透厚重的木板看向隔壁,又像是什么都没入眼。“陛下所求,臣……可以尽力。”
新帝眉梢微挑,并未立刻接话,静待着他后续的讨价还价。
“但,” 萧绝话锋陡然偏折,那双金色眼瞳中,宛若实质的寒意骤然凝聚,虽力量衰微,但那于尸山血海中千锤百炼出的凛冽杀气,却瞬间弥散开来,竟让舱内温度骤降,空气凝涩,“臣有三个条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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