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北的初夏傍晚,风里还带着白日的余温,却已没了燥热,吹在脸上格外舒爽。“星火基地”专家小区后面,一片小小的白桦林边缘空地上,此时正热闹非凡。
这场野炊的提议,是陈向东和叶菲莫夫院士的夫人叶莲娜共同发起的。名义上是庆祝材料实验室取得突破性进展,更深层的,则是给这些从世界各地汇聚于此、神经紧绷了数月的人们,一个彻底放松和深入交流的机会。
空地上,几个临时垒起的灶台冒着炊烟。一边是几个华夏厨师在颠着大铁锅,锅里红烧肉的浓油赤酱“咕嘟”冒着诱人的气泡,旁边巨大的蒸笼里蒸着饺子和小笼包,面食的香气弥漫开来。另一边,几个苏联专家家属则支起了烤架,大串的烤肉嗞嗞作响,旁边的大锅里翻滚着深红色的罗宋汤。两种截然不同的饮食文化,在此刻和谐地交织在一起。
人群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几个小圈子,却又不断地流动、交融。家属和孩子们是最先熟络起来的,语言不通就靠手势和笑容,分享着彼此带来的点心。
真正的“主战场”,是在几张拼起来的长条桌旁。王胖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箱贴着红色商标的北京二锅头,而苏联专家们则拿出了他们视若珍宝、用玻璃瓶装着的自酿伏特加。两种清澈如水、却烈性如火的液体,被分别倒进样式各异的小杯子里。
“为了叶菲莫夫院士的成功!为了我们共同的‘星火’!”陈向东作为东道主,率先举起了酒杯,用的是俄语。
“为了热情好客的主人!为了这片新的土地!”叶菲莫夫院士笑着举起了一杯二锅头,用生硬的汉语回应。
气氛瞬间被点燃。起初,大家还保持着学者的矜持,小口品尝。但几轮下来,在酒精和欢快气氛的催化下,场面就变得热烈起来。
一位身材高大的苏联结构工程师,举着伏特加对王胖子喊道:“王!你们的酒,像水一样!”说完,一饮而尽,面不改色。
王胖子哪肯示弱,拿起一杯二锅头:“老哥!我们的酒,是有灵魂的火!”也仰头干了,一股热流从喉咙直冲而下,让他龇了龇牙,却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和叫好声。
酒桌上的“对决”成了最好的破冰船。语言障碍仿佛消失了,英语、俄语、汉语,夹杂着丰富的手势和表情,交流得热火朝天。之前因为在实验室里为一个参数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位中苏工程师,此刻勾肩搭背,互相给对方倒酒,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配着手势,讨论着各自家乡的风景。
叶菲莫夫院士也彻底放松下来,脸颊泛着红光。他身边围坐着一群年轻的华夏工程师,他喝着陈向东特意为他准备的、度数稍低的桂花陈酿,用缓慢而清晰的俄语(由叶莲娜在一旁适时翻译),讲述起他年轻时在西伯利亚极端严寒下进行材料测试的艰苦岁月,以及如何在一次偶然的事故中,发现了某种合金在特定条件下的“记忆”效应。
“……所以,孩子们,”他总结道,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年轻而专注的脸,“科学发现,有时候需要严谨的计划,有时候,也需要一点点运气,和……嗯,伏特加给的勇气。”他幽默地眨了眨眼,引得众人哈哈大笑。
夜色渐深,有人拿出了手风琴,悠扬的《喀秋莎》旋律响了起来。苏联专家和家属们立刻动情地跟着哼唱,许多老一代的眼中泛起了泪光,这旋律勾起了他们心底最深沉的乡愁。
琴声刚落,一位华夏的年轻工程师拿出了口袋里的口琴,深吸一口气,吹奏起了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。婉转、深情的中国旋律,同样吸引了所有华夏同胞,大家轻声跟着哼唱。
音乐是无需翻译的语言。当口琴声停下时,一位苏联老专家的夫人,一位曾经的音乐教师,站起身,用她那依旧清亮的女高音,缓缓唱起了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。不需要指挥,不需要乐谱,所有苏联人,无论老少,都加入了合唱,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情。
更令人动容的是,许多华夏的科研人员,尽管俄语发音并不标准,却也努力地、轻声地用中文跟着应和。这一刻,歌声将两种文化、两个民族的情感,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。
在人群外围,李振华和陈向东并肩站着,他们没有参与狂欢,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温暖而充满生机的一幕。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,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与坚定。
“看到了吗,老陈?”李振华轻声说,仿佛怕打扰了这片歌声,“这才是我们‘星火基地’最坚固的‘材料’。技术可以引进,设备可以购买,但这种心与心的融合,才是任何外力都无法摧毁的根基。”
陈向东深深地点了点头:“是啊,李总。以前总觉得,把这些专家请来,提供最好的条件,让他们出成果就行了。现在看来,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了。让他们把这里当成‘家’,他们才会毫无保留地把这里建设成真正的‘家’。”
野炊在《国际歌》的雄壮合唱中达到了最高潮,中俄文交错,声震四野。当人群渐渐散去,收拾残局时,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人依然聚在一起,热烈地交谈着,只是话题早已从工作,转向了生活,转向了未来。
刘工和那位曾最激烈质疑“听诊器”方案的年轻博士,正与几位苏联的年轻专家围坐在即将熄灭的篝火旁,分享着彼此口袋里的香烟。他们不再谈论令人头疼的冷却曲线,而是聊起了各自家乡的姑娘,聊起了童年趣事,笑声在夜风中传得很远。
这一夜,伏特加与二锅头交融的,不仅仅是酒精,更是信任与友情。这一夜,星光与火光共同照耀的,是一个正在茁壮成长的、名为“星火”的大家庭。
(第71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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