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萨勒曼一号”成功发射三个月后,北京航空航天大学(北航)航天学院的留学生公寓楼,比往年热闹了许多。
这幢建于五十年代的灰砖楼,走廊长而幽深,水房和厕所是公用的,墙壁上带着经年累月的印记。但此刻,许多房间的门上都贴上了手写的名牌,用中文、阿拉伯文、西班牙文、甚至斯瓦西里语标注着主人的名字和国籍。空气里,常年萦绕的墨水和旧书味道,被一股复杂的、混合着各色香料、咖啡和不同口音英语的气息所取代。
三楼最东头的一间宿舍里,阿米尔·本·萨勒曼(Amir bin Salman)正对着镜子,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的白袍头巾。他是阿勒萨巴王室旁支的远亲,也是国内第一批公派赴华学习航天技术的青年才俊之一。二十五岁,脸庞棱角分明,眼神里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。他学的是“飞行器设计与工程”,这是“萨勒曼一号”项目合作框架下的定向委培。临行前,哈立德叔叔(就是那位曾与王胖子在基辅会面、后率团赴华的工程师哈立德)拍着他的肩膀,语重心长:“阿米尔,你的眼睛,要像鹰一样锐利。我们送出去的,不止是学生,更是未来的种子。你要学的,不只是怎么造卫星,更要看懂他们是怎么想的,怎么做的。”
阿米尔对此深以为然。他带来了最先进的笔记本电脑,厚厚的笔记本,决心要像海绵一样吸收知识。然而,开学第一周,他就遭遇了“文化冲击”。
上午的“高等数学”,授课的是一位头发花白、戴着厚厚眼镜的老教授,姓陈。陈教授语速不快,但板书极快,一行行公式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,几乎不用看讲义。阿米尔的微积分基础不差,但面对这种充满技巧性和跳跃性的中式教学,他听得头晕目眩。旁边的中国同学则奋笔疾书,似乎习以为常。课间,他鼓起勇气用英语提问一个符号的含义,陈教授推了推眼镜,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简单解释了两句,然后说:“阿米尔同学,课后要多看教材,多做习题。数学,是工程的骨骼,骨头硬了,肉才能长得好。” 说完,又转身去写下一黑板的天书。
下午的“航天器总体设计”课,更是让他大开眼界。年轻的讲师直接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卫星构型图,然后开始“分配指标”:“载荷重量不超过50公斤,功率预算100瓦,寿命要求3年,成本控制在……我们假设是50万美元以内。好,现在分组,下课前每组给我一个初步的子系统质量功耗分配表。”
“50万美元?”阿米尔差点惊呼出声。在他的概念里,卫星造价动辄数千万上亿。他看向同组的中国同学,那是一个叫李建国的瘦高男生,正在飞快地按着计算器,嘴里念念有词:“结构15%,热控8%,电源20%……阿米尔,你们国家‘萨勒曼一号’的平台结构质量占比大概多少?用的什么材料?”
阿米尔愣住了。他只知道那是一颗通信卫星,很先进,但具体分系统质量……他从未关心过细节。“我……我需要查一下资料。”
李建国似乎并不意外,点点头:“嗯,先按常规铝蜂窝结构估算吧。对了,你们那儿日照条件怎么样?太阳能电池板效率有特殊要求吗?”
阿米尔再次语塞。他突然意识到,自己引以为傲的“王室工程师”头衔和在国内学到的理论知识,在这间充斥着实际约束和“斤斤计较”的教室里,显得有些苍白。这里关注的不是“有多先进”,而是“如何在极端限制下实现功能”。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工程思维。
晚上在食堂,他遇到了另一个“朝阳计划”的留学生,来自非洲东部国家肯尼亚的玛丽(Mary)。玛丽学的是“遥感科学与技术”,一个皮肤黝黑、眼睛明亮的姑娘,正对着一盘宫保鸡丁发愁——太辣了。两人用英语交谈起来,玛丽苦恼地说:“我的导师让我用他们提供的‘风云一号’气象卫星历史数据,分析东非大裂谷地区的植被覆盖变化,还要建立模型预测旱季……上帝,我连数据格式都还没完全搞懂。”
“至少你还有数据。”阿米尔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红烧肉,没什么胃口,“我的小组作业是设计一颗用于‘沙漠绿化监测’的微纳卫星,要求用商业货架产品(COTS),成本控制在20万人民币以内。20万!在北京能买什么?一辆不错的汽车?”
玛丽噗嗤笑了:“那你应该去中关村电子市场逛逛,也许有惊喜。我的中国室友说,他们本科时就用手机芯片和开源代码攒过‘纸卫星’。”
“纸卫星?”阿米尔挑眉。
“比喻啦。就是极简、极便宜,但能完成基本功能的东西。”玛丽眨眨眼,“我觉得,他们有一种……怎么说呢,在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本事。资源有限,就拼命在想法和效率上找补。”
阿米尔若有所思。他想起了白天李建国飞快计算的样子。也许,哈立德叔叔说的“看懂他们怎么想”,指的就是这个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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