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嬷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苏轻语那偏僻的小院,怀里紧紧抱着那几本仿佛烫手山芋般的账本。她一路脚步踉跄,心砰砰直跳,额上的冷汗被风一吹,更是透心的凉。她活了大半辈子,在后宅也算见惯了风浪,却从没见过像表小姐这样……邪门的人!
(那眼神!那问话!分明是洞悉了一切!她不是病得什么都记不清了吗?怎么算起账来比几年的老账房还厉害?!还有那些鬼画符……莫非是中邪了?还是……真如太太之前嘀咕的,摔了一跤开了窍了?)
王嬷嬷心里七上八下,不敢耽搁,径直去了正院,求见周氏。
周氏此刻正歪在暖榻上,由一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捶着腿,另一个丫鬟端着剥好的核桃仁,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拈着吃。榻旁的小几上放着一盏袅袅冒着热气的参茶,屋子里熏着淡淡的暖香,与苏轻语那边的清冷简陋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(哼,那丫头片子,这会儿该对着账本抓瞎了吧?正好让她知道知道,离了周家,她什么都不是!安安分分当个摆设,将来随便找个人家打发了,也算全了亲戚情分。)
周氏正美滋滋地盘算着,就见王嬷嬷脸色煞白、脚步虚浮地进来,连行礼都忘了,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声:“太太!”
周氏皱起眉头,不悦地放下手中的核桃仁:“怎么了?慌慌张张的,成何体统!那丫头……可是闹出什么笑话了?”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。
“太太!不是笑话!”王嬷嬷急急上前几步,也顾不得许多,压低声音,又快又急地把在苏轻语那里的经历说了一遍,尤其是苏轻语如何不用算盘,如何一眼看出鲜鱼价格不合理、布匹计算错误、虚报人头等细节,复述得清清楚楚,末了还心有余悸地加了一句:“太太,表小姐她……她像是换了个人似的!那眼神,那气度,还有那算账的本事……老奴、老奴瞧着心里直发毛!”
周氏一开始还漫不经心地听着,越听,脸色越是凝重。她猛地坐直了身子,挥手让捶腿的小丫鬟退下,眼神锐利地盯着王嬷嬷:“你看清楚了?她真没用算盘?就那么……看几眼,便看出了这么多错处?”
“千真万确啊,太太!”王嬷嬷赌咒发誓,“老奴亲眼所见!表小姐就拿着笔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,用的还都是些看不懂的符号,速度奇快!问话的时候,条理清晰,句句都问到点子上!老奴……老奴实在是招架不住!”
周氏沉默了,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腕上那成色普通的玉镯,脸色变幻不定。
(不用算盘?心算?还能看出价格门道和虚报人头?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!苏家那丫头以前是个什么性子,我再清楚不过,敏感懦弱,于庶务上更是一窍不通!一场大病,就能让人脱胎换骨到这种地步?)
她首先想到的是苏轻语在装神弄鬼,或者背后有高人指点。但随即又否定了。苏轻语在京城举目无亲,唯一的母亲远在娘家,性子又软糯,不可能认识什么高人。装?那眼神和气度,王嬷嬷这老油子都觉得发毛,不像能装出来的。
(难道……真是撞了大运,得了什么机缘,开了心智?就像戏文里说的,被什么文曲星点化了?呸!怎么可能!)
惊疑过后,一股莫名的烦躁和警惕涌上心头。她原本只想拿捏个无依无靠的孤女,既能博个照顾亲戚的好名声,还能时不时压榨点剩余价值,甚至将来还能用她的婚事换点好处。可现在,这个孤女突然变得如此精明厉害,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。
(这丫头要是真这么厉害,以后这内院的账目……还能像以前那样糊弄吗?她要是把这些事情捅出去,虽然伤不了我的根本,但面子上终究不好看,传出去还以为我周家刻薄亲戚,连账目都管不清!)
周氏感到一阵棘手。打压?对方现在一副病弱无辜的样子,自己若明目张胆打压,未免落人口实。而且,万一她真有几分邪门的本事……
就在这时,一直垂手侍立在一旁的王嬷嬷,看着周氏阴晴不定的脸色,小心翼翼地开口:“太太,老奴觉得……表小姐这变化,虽然蹊跷,但……或许未必是坏事?”
“哦?”周氏挑眉看向她。
王嬷嬷凑近了些,声音压得更低:“太太您想,表小姐有这等本事,若是能为太太所用……岂不是一把好刀?内院这些账目猫腻,大多经的是外面那些管事的手,太太您平日忙于应酬,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。若是有表小姐帮您盯着,那些刁奴还敢如此放肆?而且……表小姐终究是客居,无依无靠的,只要拿捏住了,还怕她不听话?”
周氏闻言,眼睛微微眯了起来,手指敲着榻沿,陷入了沉思。
(王嬷嬷这话……倒有几分道理。这丫头再厉害,也是寄居在我篱下,吃我的穿我的。她母亲还在我兄长手里捏着呢!只要恩威并施,不怕她不就范。她若能帮我理清内账,堵住那些漏洞,省下来的银子,可比克扣她那点用度多多了!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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