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头白狐,出现得毫无征兆。
皇帝的马队正沿着一条溪流缓行,马蹄踏在铺满鹅卵石的浅滩上,哗啦哗啦响,溅起细碎冰凉的水花。午后的阳光透过已经稀疏了不少的树冠,在溪水和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。空气里有松脂的清香,溪水的湿气,还有泥土被马蹄翻起后淡淡的土腥味。几只胆大的山雀在枝头跳跃,发出啾啾的脆鸣。
皇帝今日兴致很高。上午的围猎收获颇丰,他亲手射中了一头雄壮的梅花鹿,此刻正披着一件墨绿色的骑装,坐在一匹通体雪白、神骏异常的“照夜玉狮子”上,面色红润,眉眼间带着狩猎后的畅快和一丝帝王的睥睨。萧凛紧跟在侧后方,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。林昭和其他几名文书、近侍则落在更后面一些。
就在这时,溪流对岸那片颜色更深的针叶林边缘,一抹影子倏地掠过。
那影子太快,太轻,像一道贴着地皮滚过的雪球,又像林间漏下的一束光。可它那身皮毛,在深绿色背景的衬托下,白得耀眼,白得不真实——竟是一头通体纯白、不带一丝杂色的狐狸!
“白狐!”皇帝身边一个眼尖的侍卫脱口而出,声音里满是惊异。
白狐,在皇家猎苑乃至整个中原都极为罕见,被视为祥瑞之兆。皇帝的眼睛瞬间亮了,方才的睥睨变成了猎人看到稀世猎物时的灼热光芒。
那白狐似乎受了惊,停在林边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上,回头望了一眼。阳光恰好照在它身上,那身白毛像是会发光,一双碧幽幽的眼睛,隔着潺潺溪水,竟有种说不出的灵性,甚至……带着点若有若无的、蛊惑般的意味。
“追!”皇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一夹马腹,照夜玉狮子长嘶一声,前蹄扬起,便跃过不算宽阔的溪流,朝着白狐消失的密林方向冲去!
“陛下!林深危险!”萧凛急喊,也连忙策马跟上。身后的侍卫和近侍们一阵骚动,纷纷呼喝着催马过溪。林昭的心猛地往下一沉——那片针叶林看起来异常浓密,地势似乎也更高更复杂,是之前布防图上标注的需要谨慎进入的区域之一!
但皇帝金口已开,御马已动,谁也拦不住了。大队人马乱哄哄地涌过溪流,闯入密林。
一进林子,光线立刻暗了下来。高大的松树、杉树遮天蔽日,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潮湿,弥漫着浓重的、陈年落叶和腐木的味道。马蹄踩在厚厚的、松软的腐殖层上,声音变得闷闷的,被茂密的枝叶吸收了大半。四周安静得有些异样,连鸟叫声都稀疏了。
那头白狐在前方不远不近地窜动,时隐时现,像一盏飘忽的、引路的鬼火。皇帝紧追不舍,萧凛紧随其后,不断高喊“陛下小心”、“慢一些”,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传出老远,又空空地荡回来。
林昭被裹挟在队伍中间,努力控制着身下有些躁动的马匹,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两侧的树林。太安静了,安静得不正常。那些高大的树木后面,层层叠叠的阴影里,仿佛藏着无数双沉默的眼睛。
她想起被调离的那个戍卫军队正王振,想起皇城司那个嗜赌的李贵,想起那个熟悉北狄箭镞的侍卫周良……冷汗顺着她的脊背悄然滑下。
追了约莫一刻钟,白狐将众人引入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。空地上长着些低矮的灌木和蕨类,中央还有一小块裸露的、布满青苔的岩石。白狐跳到岩石上,竟不跑了,蹲坐在那里,碧幽幽的眼睛再次回望,尾巴轻轻摆动。
皇帝勒住马,距离白狐不过二十几步。他脸上带着追逐的兴奋和志在必得的笑容,缓缓从马鞍旁的箭囊里抽出一支金鈚箭,搭上了那张御用的宝雕弓。
“父皇,此地……”萧凛环顾四周,心头警铃大作。这片空地四面环树,地势低洼,是个标准的……埋伏地!
就在这时——
“咻——咻咻咻!”
不是一声,是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的、尖锐凄厉的破空之声!密集得如同盛夏突如其来的暴雨,瞬间撕裂了林间的死寂!
箭!从三个方向,呈品字形,朝着空地中央的皇帝和核心护卫队伍攒射而来!箭矢力道强劲,带着军弩特有的沉闷嗡鸣,瞬间就到了眼前!
“护驾!!”萧凛的嘶吼几乎和箭矢同时炸响!
训练有素的护卫反应极快,几乎在听到箭矢破空声的瞬间,最内圈的十余名持盾侍卫已经猛扑上前,迅速组成一道紧密的盾墙,将皇帝和萧凛护在中间!沉重的包铁木盾“哆哆哆”地接连闷响,箭矢狠狠钉在盾面上,尾羽剧颤!
但也有倒霉的。外围几名来不及举盾或躲闪的侍卫和马匹,顿时被射中,惨叫声、马匹悲嘶声骤然响起,血腥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!
林昭在箭矢袭来的刹那,已经从马背上滚落,伏低身体,躲在一棵粗大的松树后面。一支箭擦着她的头皮飞过,狠狠钉在身后的树干上,箭杆兀自嗡嗡震颤。她心脏狂跳,耳膜被箭矢和惨叫声冲击得嗡嗡作响,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冰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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