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南高地,与其说是“高地”,不如说是个稍微隆起些的土坡,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和低矮的灌木。坡顶上,几块嶙峋的灰黑色岩石突兀地立着,像巨兽腐烂后露出的脊骨。
萧凛预先安排在这里的暗哨和一小队应急接应的戍卫军,早已严阵以待。当皇帝一行狼狈不堪地撤到坡下时,他们迅速冲下来接应,依托岩石和地形,重新构筑起一道防线。弓弩手占据制高点,警惕地指向追兵可能出现的密林方向。
箭雨停了。密林深处恢复了那种令人不安的死寂,只有风声穿过枝叶的呜咽,和坡下尚未断气的伤者低低的呻吟、马匹濒死的粗重喘息。血腥味浓烈得呛人,混合着汗水、泥土和恐惧的气息,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小小的山坡上。
皇帝被护卫簇拥着,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后坐下。他脸色铁青,胸膛剧烈起伏,不是因为累,而是因为震怒。墨绿色的骑装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,甚至还溅上了几点暗红色的血渍。那双惯常深邃莫测的眼睛里,此刻燃烧着冰冷的、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火焰。天子一怒,伏尸百万。虽然此刻他身边只有这几十名残兵,但那气势,已经让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大气不敢出。
萧凛单膝跪在皇帝面前,甲胄上也有划痕和血迹,脸上带着擦伤和烟尘。“父皇受惊,儿臣护卫不力,罪该万死!”
皇帝没有立刻叫他起来,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,又扫过周围惊魂未定的侍卫、受伤呻吟的同伴,最后落向下方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伏击的、幽暗的密林。良久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:“刺客呢?”
“回父皇,箭雨骤停后,便未再追击。儿臣已命人警戒,并派了斥候小心摸过去查探。”萧凛额头抵着冰冷潮湿的地面。
“查?”皇帝冷笑一声,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,“光天化日,皇家围场,朕的眼皮子底下!几十个训练有素的刺客,带着军弩,埋伏杀人!你告诉朕,怎么查?从哪里查起?”
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来。萧凛脊背僵硬,他知道,父皇的怒火不仅仅针对刺客,更是针对这整个漏洞百出的安防,针对他这位负责部分戍卫调度却依然让刺杀发生的皇子!
“儿臣……万死!”萧凛无话可说,只能再次请罪。
“万死?”皇帝盯着他,“你的命,能换回朕那些忠心侍卫的命吗?能把这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揪出来吗?”
气氛凝滞得如同冻结。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,是陈禹。他脸上带着烟尘和凝重,快步走到近前,先对皇帝行礼,然后低声对萧凛道:“殿下,斥候回来了。林子里……干净得很。”
“干净?”萧凛猛地抬头。
“是。除了我们留下的箭矢、血迹、倒毙的马匹和……阵亡弟兄的遗体,刺客那边,一具尸体没留,连受伤者都被带走了。现场除了脚印和马蹄印(大多是我们自己的),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指明身份的东西。连射出来的箭……大部分都被捡走了,只剩下零星几支钉在树上盾上来不及拔的。”
专业,冷酷,处理得干净利落。这绝不是一般的山匪或流寇能做到的。
皇帝也听到了,脸色更加阴沉:“箭呢?留下的箭,是什么箭?”
陈禹连忙将手中用布包着的几支残箭呈上。箭杆粗糙,是北地常见的硬柞木,箭头是普通的铁制三棱锥,没有倒钩,也没有任何标记。看起来就是最普通、最廉价的制式箭矢,军营里、武库里堆成山的那种,根本无法溯源。
“就这个?”皇帝捏起一支箭,指尖因用力而发白,“用这种破烂玩意儿,就差点要了朕的命?”
萧凛仔细看着那箭,忽然道:“父皇,此箭虽普通,但箭杆木材的纹理、箭头的淬火打磨方式,乃至箭羽的粘合手法,细看之下,与兵部武库司去年拨给西山驻军的那批备用箭,极为相似。儿臣在核查张嵩案时,看过相关账册和样品。”
西山驻军!又是西山驻军!那个与皇城司副指挥使饮酒的校尉,就是西山驻军的!
皇帝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没有立刻发作,但周围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。他挥了挥手,示意陈禹退下。
“起来吧。”皇帝对萧凛道,声音里的怒火似乎沉淀了下去,变成更可怕的冰冷,“清点伤亡,救治伤者,收敛遗体。加强此地防卫,等大队援军。另外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投向一直默默站在稍远处、同样一身尘土却神色沉静的林昭,“你,过来。”
林昭心头微凛,上前几步,躬身行礼:“陛下。”
“朕记得你,九皇子府上的账房,也是‘御前行走’。”皇帝看着她,“方才遇袭,你可看清楚了什么?听到了什么?”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林昭身上。一个女子,在这种场合被皇帝亲自问话,实属罕见。
林昭垂着眼,声音清晰平稳:“回陛下,事发突然,臣女只顾躲避,未能看清刺客容貌。但箭矢袭来时,臣女伏在一棵松树后,曾瞥见一名刺客缩回树后时,外衣扬起,露出内里一截深青色、带有暗纹的棉布内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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