炭盆里的火,不知什么时候彻底熄了,只剩下一堆惨白的灰,偶尔被门缝钻进来的风撩起一点,打着旋,又落下。屋里冷得像冰窖,呵出的气都是白的。林昭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椅子里,身上裹着萧凛留下的一件旧狐裘,还是觉得寒气一丝丝往骨头缝里钻,指尖冻得发麻,握笔都有些僵。
她在等。等那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响起的敲门声。
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,把小小的院落整个儿吞了进去。远处街巷传来打更的梆子声,悠悠的,闷闷的,已经是三更天了。野狼峪那边,该是最黑最冷的时候。山洞里……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山洞里的事,把注意力重新拉回桌上。
桌上摊着北狄左贤王部和王庭的粗略势力图,是从商队和边境斥候那里零碎拼凑来的,简陋得可怜,很多地方都是大片的空白,只标注着“疑似草场”、“丘陵”、“河流(季节性的)”。她拿着炭笔,试图在上面标出可能的巡逻路线、贸易点、水源地。笔尖划过粗糙的纸张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在这死寂的夜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忽然,院墙外传来几声短促的、压得很低的鸟叫,两长一短,停了片刻,又是两长一短。
暗号!
林昭猛地站起身,狐裘滑落到椅子上也顾不上。她快步走到门边,却没立刻开门,侧耳听着。院门处传来极轻微的“吱呀”声,然后是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,快速穿过院子,直奔东厢房而来。
不是一个人。是至少三四个人,脚步很重,带着一种长途奔袭后的虚浮和踉跄,还有……浓重的血腥味和汗馊味,隔着门板都能隐隐闻到。
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门被轻轻叩响,不是暗号,就是很急的、带着颤抖的叩击。“先生……”是何掌柜的声音,嘶哑得厉害。
林昭拉开门栓。
冷风裹挟着几个人影猛地撞了进来,带着外面凛冽的寒气、尘土、还有那股扑面而来的、令人作呕的血腥和一种……伤口腐烂的甜腥味。当先的是陈禹,他脸上全是黑一道白一道的泥污和汗渍,嘴唇干裂,眼睛里布满红丝,但亮得骇人。他背上,用绳子牢牢缚着一个人,那人整个头脸都埋在他颈窝里,一动不动,身上裹着的破烂皮袄浸透了暗红色的、已经半凝固的血,还有泥浆、冰碴子。
陈禹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狼狈不堪的汉子,互相搀扶着,一进来就几乎虚脱地靠在墙上,大口喘着粗气,脸色青白,身上也都带着伤。
“找……找到了……”陈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不知道是累的,还是激动的。他小心地、几乎是挪动着,把背上的人卸下来。何掌柜和另一个等在屋里的护卫立刻上前帮忙,将那人平放在林昭临时让人铺了厚毡子的炕上。
油灯的光昏黄地照过去。
是裴照。
林昭几乎没认出他来。那张原本棱角分明、透着钢铁般意志的脸,此刻瘦得脱了形,眼窝深陷,颧骨高耸,脸色是一种不祥的青灰色,嘴唇干裂发紫。他双眼紧闭,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到胸膛起伏。身上那件破烂皮袄被小心解开,露出里面同样污秽不堪、被血浸透又板结的里衣。左肩、右肋、大腿,都有用布条草草包扎过的伤口,布条已经被血和脓液浸透,散发出更浓的腐臭。
“还活着……”陈禹喘匀了一口气,哑声说,眼睛却死死盯着裴照,“找到他的时候,在一个小岔洞的水洼边,人已经昏死过去了,身边只有一把卷了刃的刀,还有这个……”
他颤着手,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,紧紧攥着,递过来。油布包上也沾满了黑红的血污。
林昭接过,入手沉甸甸的,冰凉。她小心地打开油布。
里面是几份被折得很小、同样被血浸染的纸张,纸张质地硬挺,是官府文书用的那种。最上面一份,摊开一角,露出清晰的字迹和……鲜红的官印!是晟朝兵部的制式调防文书!落款处,除了兵部大印,还有一个清晰的、她曾在沈砚舟许多私人信函副本上见过的私章印迹!
下面还有,是狄文的羊皮纸,盖着北狄左贤王的狼头印。
铁证!裴照真的带回来了!
林昭的手指微微发抖,不是冷,是那种憋屈了太久、终于抓住实物的战栗。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,快速将油布包重新裹好,紧紧攥在手里,像攥着一把能烧穿一切的火焰。
“伤怎么样?要紧吗?”她转向裴照,声音压得很低。
跟着进来的一个汉子,看起来像是懂点医术的,抹了把脸上的汗,声音疲惫:“肩上的箭伤很深,可能伤到骨头了,溃脓厉害。肋下是刀伤,没伤到内脏,但失血太多。腿上也是箭伤,贯穿,还好。主要是失血,冻伤,还有……伤口溃烂引起的高热。能撑到现在,全凭将军底子好,还有一口气硬提着。”
“药,热水,干净的布。”林昭立刻吩咐,“何掌柜,去把我备下的那包伤药拿来,还有参片。小心,别惊动任何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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