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是在入夜后,过天津卫不久出的事。
白天的刺杀像是泼在油布上的一滴水,滑过去,留下道湿痕,让人心头提着,可水面看着还是平的。林昭下令全船戒备,把“夜不收”的人手重新安排,明哨暗哨错开,连船底都派了水性最好的兄弟轮班下去摸过,确认没被凿船,也没挂上什么不该挂的东西。
可那种被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的感觉,像这初冬运河上的湿气,黏在皮肤上,甩不脱。
天彻底黑透后,运河两岸就只剩下模糊的黑影。远处偶尔有几点渔火,鬼火似的飘着,很快就隐没在更浓的黑暗里。月亮被云层捂得严实,只透出一点惨淡的灰白,勉强勾勒出河道和船桅的轮廓。水声哗啦,船身微微摇晃,催得人昏昏欲睡——如果不是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的话。
林昭没睡。她待在主舱里,桌上摊着江南的漕运图、世家关系网,还有白天那场袭击后画的现场推演图。油灯的光晕黄,把她伏案的影子投在舱壁上,拉得老长,随着船身轻晃,那影子也跟着扭曲晃动,像个不安分的鬼魂。
她手指点在地图“淮安府”下游约三十里处,一个叫“老鹳咀”的河道弯口。那里水流急,岸势陡,芦苇密得能藏下一个骑兵队。按行程,明日下午就该到那儿。是个设伏的好地方,太好到……反而显得有些刻意。
“太顺了。”她低声自语,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。对方在码头搞那么一出近乎自杀的袭击,就为了告诉她“我要杀你”?然后下一个显而易见的伏击点就在老鹳咀?世家要真这么耿直,也盘踞不了江南几百年。
她闭上眼,脑子里像有个算盘,噼里啪啦打着一串看不见的数字——刺客出现的时间、方位、手段、退路、可能的伤亡与收益……白天的袭击,成本不低(死了至少一个,伤了好几个,一条船废了),收益呢?除了让她更警惕,似乎没别的。除非……
除非那根本不是主菜,只是餐前那碟让人开胃、也分散注意力的凉菜。
真正的杀招,在别处。在她觉得“已经发生过一次,今晚应该安全”的时候。
她猛地睁开眼,吹熄了油灯。舱内瞬间陷入黑暗,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走廊上气死风灯的光。她的眼睛需要时间适应黑暗,耳朵却立刻敏锐起来。
水声。桨声。风声。还有……一种极细微的、不同于寻常水流波动的“咕噜”声,像是大鱼在水下吐泡,但更规律,更轻。
她屏住呼吸,轻轻挪到舱壁边,耳朵贴上去。木板的传导让声音变得模糊,但那“咕噜”声似乎更清晰了点,来自……船底左后方?
几乎同时,舱外走廊传来极其短促沉闷的“咔”声,像是有人被捂住嘴扭断了脖子,又像是木头受力发出的呻吟,很快被水声掩盖。
林昭浑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。她没有动,手慢慢摸向枕下——那里有萧凛给她的匕首,还有一个小巧的、装满特制石灰粉的皮囊。她快速将皮囊绑在腕上,匕首反握,悄无声息地滑到舱门边。
门外走廊上那点微弱的光,忽然晃了一下。
不是风吹的。是有人影快速掠过。
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,嘴里有股铁锈味,是紧张。她没有立刻冲出去,而是蹲下身,从门缝底下往外看。有限的视野里,一双穿着湿透草鞋、沾满河泥的脚,正蹑手蹑脚地朝她舱门方向移动,水渍在陈旧的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。
不止一双。后面还有。
他们没去惊动隔壁舱的护卫,目标明确——就是她这间主舱。
林昭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。她环顾黑暗的舱室,除了这张桌子、一张窄床、两个箱笼,几乎没有遮蔽。窗子是钉死的舷窗,很小。唯一的出口就是这扇门。
硬拼?外面至少两人,听脚步都是练家子,她这三脚猫的近身格斗,不够看。
她目光落在桌上那些地图和纸张上,一个极冒险的念头闪过。
门外,那两双脚停住了。一只手轻轻搭在了门板上,试探地推了推——门从里面闩着。
短暂的停顿。接着,是极细的金属滑动声,是撬门的工具。
林昭不再犹豫。她迅速退到床铺位置,将被子胡乱拱起,做出有人蒙头睡的假象。然后闪到门侧阴影里,背贴舱壁,握紧匕首,另一只手解开了皮囊的系绳。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门闩被撬开了。
门被极其缓慢地推开一条缝,一股混合着河底淤泥腥味和水草腐败气息的湿冷空气先涌了进来。一只眼睛在门缝处往里窥探,适应着黑暗,很快聚焦在那床隆起的被子上。
门又开大了些,一个黑色紧身水靠的身影侧身滑入,动作轻得像水蛇。他手里反握着一把短刃,刃口在门外透进的微光下闪着幽蓝的光——淬了毒。
他直奔床铺,毫不犹豫,一刀狠狠扎向被子隆起的心脏位置!
刀刃入被,发出沉闷的“噗”声,手感不对!刺客脸色一变,猛地掀开被子——空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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