伤在左肩。
骨头没断,大夫说是挫伤,可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细针往肉里扎,连带着半边膀子都发麻发木。林昭靠在马车的角落里,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,脸色比身上那件素白棉袍还要白上几分。马车颠簸一下,她就忍不住闷哼一声,死死咬住下唇,把声音咽回去。
从沉船地点到最近的集镇,三十里陆路,她是一步一步挪过来的。不敢再走水路,“夜不收”队长说得对,运河现在是他们的猎场,每条船、每个码头都可能藏着眼睛和刀子。陆路虽然慢,虽然疼,但至少脚下是实的。
那晚的混乱过后,打捞上来的东西不多。文书大部分被水泡烂了,墨迹晕染成一团团诡异的乌云,什么也看不清。萧凛给的手令和令牌倒是找到了——装在防水的鲨鱼皮囊里,打开时还是干的,只是边缘沾了点河泥的腥气。苏晚晴给的玉簪和星象图也在贴身暗袋里安然无恙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。
内鬼没找到。或者说,没时间细查。两个被迷香放倒的兄弟醒后一问三不知,换岗暗记被改动的环节也断了线索。队长的怀疑对象里,有个掌舵的老船工,在沉船时“恰好”落水失踪了,生不见人死不见尸。其他人都咬死了不知情。林昭知道,这时候深究只会让剩下的人心更散,危机四伏的路上,她需要这支队伍还能握成拳头。
她下令,所有人打散重组,三人一组,互相监视,口令一日三换。不再集中住店,分批次进入扬州城,约定暗号和汇合地点。她自己则扮作投亲的落魄书生,租了这辆最不起眼的青布马车,由一个“夜不收”的兄弟扮作车夫,慢慢朝扬州晃。
扬州城是在第四天黄昏时看见的。
先是闻到味儿——运河特有的、浑浊的水汽里,渐渐混进了一种更复杂的咸腥,像是晒干的海货,又像是某种矿物被研磨后的粉尘气。那是盐的味道。接着,城墙的轮廓从薄暮的雾霭里浮现出来,比京城的矮些,但更绵长,墙砖被经年的水汽和盐分侵蚀,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青黑色。城门口排队等着进城的车马行人排出去老远,挑担的货郎、推独轮车的脚夫、坐轿子的乡绅、还有驮着货物的骡马,吵吵嚷嚷,空气里弥漫着尘土、汗水和各种食物混合的气味。
林昭掀开车帘一角,静静看着。扬州,江南盐政的中心,也是顾、陆、朱、张几大世家在江北最重要的钱袋子。沉船、刺杀,不过是开胃小菜。真正的较量,在这里。
马车随着人流缓缓挪动,终于轮到了城门守卫盘查。车夫递上路引——那是青蚨谍网事先准备好的,身份是江宁府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,姓柳,来扬州访友兼谋个账房差事。
守卫是个黑瘦的年轻人,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路引,又探头往车里看了看。林昭低着头,捂着嘴轻轻咳嗽,一副病弱书生的模样。
“进去吧。”守卫挥挥手,注意力已经转向后面一辆装满绸缎的货车。
马车辘辘驶过城门洞,阴影笼罩下来的那一刻,林昭轻轻吐了口气。进了城,街市反而比城外更喧嚣。华灯初上,酒旗招展,沿街店铺传出伙计卖力的吆喝,绸缎庄、酒楼、茶肆、钱庄……鳞次栉比。空气里的盐腥味更浓了,混杂着脂粉香、酒肉香、还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、咿咿呀呀的评弹声。
这才是扬州,浮华笙歌,底下涌动着白银和鲜血的巨流。
马车没有去任何客栈,而是七拐八绕,最后停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深处,一扇不起眼的黑漆小门前。车夫有节奏地敲了敲门,三长两短。
门开了条缝,一双警惕的眼睛看了看,随即门打开,一个穿着青色布裙、面容平凡的妇人侧身让开。林昭下车,跟着妇人进了院子。院子很小,但干净,墙角种着几丛半枯的竹子。正房亮着灯。
妇人引她进了正房,关上门,这才转身,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眼圈发红:“属下何三娘,见过主事。您……您受苦了。”
是何掌柜在江南安排的可靠人手之一,负责扬州城内的谍报网点,表面身份是个守寡的绣娘。
林昭扶她起来:“三娘快起,路上是有些波折,不碍事。东西都备好了吗?”
“备好了。”何三娘抹了抹眼角,连忙从柜子深处捧出一个包袱,“按照主事之前密信吩咐的,官服、印信、还有扬州盐运司近三年的账册摘要,都在这儿。盐运司判官王珣那边,也递了帖子,说明日新任的‘林巡检’会到衙署视事。”
王珣。听到这个名字,林昭眼神冷了冷。第三卷里,王氏别院里那个倨傲的旁支子弟,负责初审“姜宁”的账目,差点把她挡在门外。王氏倒台后,他竟能摇身一变,成了扬州盐运司的判官?看来江南这张网,比想象中还要紧密,断了一根线,立刻有别的线头接上。
“他反应如何?”
何三娘压低声音:“表面功夫做得十足,说早已洒扫庭除,恭候上官。但咱们的人盯着,他这两日频繁出入‘醉仙楼’,见的都是扬州城里排得上号的盐商,还有……江宁府那边来的几个人,行踪很隐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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