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是粘稠的,像温热又沉重的蜜,裹着人往下沉。偶尔有破碎的光和声音刺破这黑暗,又迅速被吞没。有时是撕心裂肺的痛,从左边肩膀炸开,蔓延到全身,疼得人想把自己蜷缩起来,缩成小小的一团。有时是断断续续的说话声,忽远忽近,听不真切,只能捕捉到“高烧”、“伤口化脓”、“寒气入腑”几个尖锐的词,还有萧凛那压抑着、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、野兽般的低吼:“救她!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!”
更多的时候,是混沌。感觉自己像一片飘在沸水上的叶子,无助地翻滚,不知道要被带往何处。有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——沉船冰冷的河水,盐工愤怒的眼睛,太湖上炸开的火光,芦苇荡里凄厉的唿哨,还有涵洞里令人作呕的污冰……最后定格在萧凛那双布满红血丝、盛满惊痛的眼睛上。
她想说,别怕,我回来了。可喉咙像被砂纸磨过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瞬,也许是百年,一丝清凉从唇边渗入。不是水,是某种带着淡淡苦味的药汁,被极小心、极耐心地,一点一点哺喂进来。那清凉顺着干裂的喉咙滑下,像一条细小却坚韧的溪流,艰难地冲刷着体内灼烧的火焰。
紧接着,是肩头伤口处传来尖锐的刺痛,不同于之前的钝痛,这次是清晰的、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刺破、挑开、然后挤出脓血的剧痛。她浑身痉挛了一下,无意识地想躲,却被一双手稳稳按住。那双手很大,很热,带着细微的颤抖,却异常坚定。
“忍着点……阿昭……马上就好……”萧凛的声音贴在耳边,嘶哑得不成样子,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她颈侧,不知是汗,还是别的什么。
刺痛之后,是另一种清凉的膏体被敷上,带着浓郁的草药味。然后,有冰凉纤细的指尖快速在她身上多处穴位或轻或重地按压、揉捻,手法奇异,每一下都似乎引动她体内那股乱窜的热流,强行将它们归拢、疏导。这过程并不舒服,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经脉里游走,又酸又胀,但奇异的是,随着这刺激,胸腔里那种火烧火燎的憋闷感,竟一点点松动了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她终于咳了出来,撕心裂肺,却带出了堵在喉间的浊气。
“好了,气顺了。”一个陌生的、冷淡的女声响起,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静,“高烧半个时辰内会退。肩伤需静养至少一月,筋骨已损,再乱动,这条胳膊就别想要了。”
林昭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。视线先是模糊一片,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和跳动的烛光。渐渐清晰起来。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,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。床边站着三个人。
最近的是萧凛,他几乎半跪在床前,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右手,眼眶通红,下巴上胡子拉碴,憔悴得吓人,但那双眼睛,在看到她的目光聚焦时,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光亮。
稍远些,是个穿着青色布裙、面容平凡无奇的妇人,正将几枚细长的金针收入布囊,动作利落。林昭认出,是何三娘?不,眼神不对。何三娘的眼神是温暖关切的,而这个女人的眼神,像两口古井,无波无澜。
最远处,站着满脸担忧的何三娘本人,还有“夜不收”的队长,以及两个面生的、做御医打扮却战战兢兢的老者。
“苏……晚晴?”林昭看着那收针的妇人,嘶声问。声音粗粝得像砂石摩擦。
妇人——苏晚晴抬眼看了看她,微微颔首:“是我。你命大,再晚半天,寒气攻心,大罗金仙也难救。”
萧凛猛地转头看向苏晚晴,眼神复杂:“你……”
“我欠她一条命,也欠苏家一个交代。”苏晚晴打断他,语气依旧平淡,“如今两清。”她收拾好布囊,又看了一眼林昭,“你体内旧毒未清,此番重伤引发气血逆乱,损了根基。金针只能救急,日后需好生将养,否则……寿数有损。”
说完,她不再看任何人,对何三娘道:“按我开的方子,一日三次,饭后服用。外敷药膏早晚各一换。”便转身径直出了内室,背影决绝。
萧凛深吸一口气,将翻腾的情绪压下去,回头看着林昭,千言万语堵在胸口,最后只化作一句:“醒了就好……醒了就好。”他握着她的手,力道大得让她生疼,却奇异地让人安心。
“我睡了多久?”林昭问,尝试动了动左臂,立刻被剧痛和无力感阻止。
“两天两夜。”萧凛的声音发紧,“今天是第三天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父皇……还在。”
林昭的心沉了沉。三天,皇帝还在弥留,说明局势还在僵持,但也意味着,“烛龙”的耐心快耗尽了。
“诏书……‘梦甜香’……”她急切地想撑起身,却换来一阵眩晕和咳嗽。
萧凛连忙扶住她,让她靠在自己怀里,用被子裹紧。“慢慢说,别急。”他对何三娘和队长使了个眼色,两人会意,带着御医悄声退了出去,守在门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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