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环视了一圈殿内神色各异的文武大臣,最后目光落在萧凛身上,与他惊痛焦急的目光对上。她极轻微地摇了摇头,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然后,她开口了。声音嘶哑、低沉,因为气力不济而时断时续,却奇异地压住了殿内所有的杂音:
“东南……海疆告急,诸公……在此争论……是战,是和,是调兵,还是固守……”
她停下来,剧烈地咳嗽了几声,何三娘连忙轻拍她的后背。咳声在寂静的大殿里回荡,令人揪心。咳完,她抹了抹嘴角,继续道,声音更哑,却更清晰:
“争论这些……有何用?沈家要的,不是金银,是复仇,是让大晟……断漕运,乱天下,报他们……覆灭之仇!倭寇海盗要的,是财货,是血食!跟他们议和?是与虎谋皮!”
她喘息着,目光扫过那几个提议议和的官员,那目光并不凌厉,却让那几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。
“调集现有水师?”她微微摇头,“江浙水师……船旧,炮老,兵疲,久无战事,何以抗贼新锐?裴将军北境水师……善江河,未必善海战,且远水……难救近火。”
“那依林大人之见,该如何?”一位武将忍不住问,语气复杂,既有质疑,也有一丝期待。
林昭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问:“倭寇海盗,联军百余艘,看似势大。然,沈家与倭寇,真乃铁板一块?倭寇与西洋海盗,言语不通,习性各异,利尽则交疏。百余艘船,来自不同巢穴,号令可能统一?补给从何而来?沈家在南洋,根基在陆,倾巢而出,其老巢……是否空虚?”
几个问题抛出来,殿内众人一怔,开始思索。
“东南沿海,地形复杂,岛屿星罗,港湾交错。贼可来,我亦可往。”林昭继续道,语速很慢,每个字都像是用力从肺里挤出来的,“敌聚则众,分则弱。为何……非要集结大军,与之海上决战?”
兵部尚书眼睛一亮:“林大人的意思是……分化,袭扰,断其补给,疲其兵力?”
林昭点了点头,又一阵眩晕袭来,她闭了闭眼,强撑着:“另……漕运被截,确为心腹大患。然,漕粮并非只有……东南海运一途。可否紧急征调……湖广、江西存粮,走长江、转内陆河道,虽慢,可解燃眉。同时,诏令天下商贾,有能运粮至北境或京城者,重赏,许以官职……或盐铁专卖之权,以商补官运之不足。”
户部尚书猛地抬头,若有所思。
“至于沈家老巢……”林昭睁开眼,眼中闪过一丝冷光,“除恶……务尽。其在南洋,勾结外寇,袭扰母国,与叛国何异?当发檄文,告南洋诸国,悬赏沈贼首级。同时,可选精锐,扮作商队或海盗,直捣其巢穴,焚其积聚,俘其眷属。贼必首尾难顾!”
殿内一片寂静。只有炭火爆开的噼啪声,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。
林昭提出的不是一条计策,而是一套完整的、从战略到战术、从军事到经济、从正面抗击到背后瓦解的组合拳。思路之清晰,眼光之毒辣,完全不像是一个重病垂危之人能有的。可她又确实站在那里,摇摇欲坠,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。
萧凛紧紧攥着拳头,指甲陷进肉里,才能克制住冲过去把她抱走的冲动。他看着她鬓边刺眼的白发,看着她强撑的脊背,心痛如绞,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和酸楚。
“林大人所言……确有道理。”一位素以稳重着称的老阁臣缓缓开口,语气带着叹服,“然,此策施行,千头万绪,需一主帅统筹全局,协调各方。且……深入南洋,直捣贼巢,险之又险,非大智大勇、威望足以服众者不可为。朝中……”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,摇了摇头。
意思很明显。谁能担此重任?京城局面未稳,萧凛离不开。裴照要镇守北境,防备狄人趁火打劫。其他将领,要么不习水战,要么威望不足。
所有人的目光,有意无意地,又落回了林昭身上。
她自己提出的方略,她自己……似乎是最了解全局,也最合适的人选。可她现在这个样子……
林昭迎着那些目光,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极淡的、近乎虚幻的笑容。她转向萧凛,目光平静而坚定。
“陛下,”她用了正式的称呼,声音虽弱,却清晰地传遍大殿,“臣林昭,请旨南下,总督东南平倭事宜,并……寻机肃清南洋沈贼余孽。”
“不行!”萧凛脱口而出,猛地从座位上站起,脸色铁青,“你现在的身体,如何去得?!那是战场!不是儿戏!”
“正因为是战场,才必须去。”林昭看着他,眼中是毫不退让的决绝,“沈家之祸,始于江南盐政,是臣未尽全功,留有后患。此番勾结外寇,涂炭生灵,截断漕运,臣……难辞其咎。于公于私,此战,臣当往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更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且,满朝文武,论及对沈家底细之了解,对江南、漕运、海情之熟悉,对非常规战法之运用……何人能出臣之右?此非臣自傲,乃事实如此。非常之时,当用非常之人,行非常之事。陛下,当以国事为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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