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八,没下雪。
天是那种灰蒙蒙的铅色,低低压着,像一块浸饱了水的厚毡子,随时要塌下来。风倒是停了,天地间静得诡异,连平日里总在檐下叽喳的麻雀都没了踪影。
卯时三刻,林昭醒了。
不是自然醒,是心口一阵尖锐的绞痛把她从混沌里拽出来的。那痛来得急,像有只手攥住了心脏狠狠一拧,她整个人在榻上蜷起来,指甲抠进褥子里,呼吸卡在喉咙口,嗬嗬地响。
“大人!”守夜的何三娘扑过来。
林昭摆摆手,抖着手去摸怀里的盒子——它正发着烫,不是前几日那种针尖似的烫,是整块的、均匀的温热,像一块在胸口捂久了的玉石。她把它掏出来,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微光看。
盒面上,“归墟”两个字在幽幽地亮。
不是幻觉。那光很淡,冰蓝色的,从笔画缝隙里渗出来,随着她心跳的节奏一明一灭。她盯着看了几息,那光忽然变了——冰蓝的底色里,渗进了一丝极细的金色,像墨滴入水,慢慢晕开。
双星的光。
她攥紧盒子,那温热顺着掌心蔓延,竟奇异地压下了心口的绞痛。她喘匀了气,撑着坐起来:“什么时辰了?”
“刚过卯时三刻。”何三娘扶着她,声音发颤,“您……您脸色太难看了,要不今日……”
“更衣。”林昭打断她。
衣裳是昨晚备好的。不是皇后规制那些繁复的礼服,也不是朝服,就是一套素净的月白色深衣,料子厚实,宽袖,腰间束一条玄色织银的带子。头发只松松绾了个髻,用萧凛送的那支云纹玉簪固定。
穿戴整齐时,苏晚晴进来了。她今日也穿了素色,手里端着个托盘,上面放着一碗药、一碟蜜饯,还有一把不到三寸长、刃口极薄的小银刀。
“药喝了。”她把药碗递过来,“刀带上。”
林昭接过药碗,黑褐色的药汁还烫着,热气扑在脸上,带着浓重的苦味和一股奇异的腥甜。她没犹豫,仰头一口气喝完,苦得舌根发麻,胃里翻搅。何三娘赶紧递上蜜饯,她摇摇头,看向那把小刀。
刀身雪亮,映出她苍白的面容和鬓角刺眼的白发。
“用这个?”她拿起刀,指尖试了试刃口,冰凉。
“玄铁淬过九次,饮过我的血。”苏晚晴声音平静,“比寻常利器干净。伤口……好得快些。”
林昭把刀收进袖袋。刀身贴着腕骨,凉意丝丝缕缕地渗进来。
殿外传来脚步声,很轻,但沉稳。萧凛推门进来,他今日也穿了常服,玄色,滚着暗金色的云纹,头发束得整齐,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只有眼底有熬出来的红丝。
他目光落在林昭身上,上下打量了一遍,然后走过来,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:“走吧。”
他的手很暖,掌心干燥。林昭任由他握着,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殿门。
外头天光已经亮了些,但仍是那种沉甸甸的灰。宫道扫得干干净净,青石板上还留着湿漉漉的水痕。沿途侍卫宫女见了他们,远远就跪下行礼,头埋得很低,没有人敢抬头看。
天地坛在皇城西侧,平日少有人至。坛是三层圆台,白玉砌的,周围种着苍松翠柏,此刻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显得格外肃穆。坛上空荡荡的,没有祭品,没有礼官,只有两个蒲团孤零零放在正中。
萧凛牵着林昭,一步步踏上台阶。白玉台阶很凉,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意。林昭左肩的伤还在隐隐作痛,每一步都牵扯着,呼吸渐渐有些急促。萧凛察觉到,脚步放慢了些,握她的手也更紧。
登上顶层时,风忽然起了。
不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,是贴着地面卷起来的,打着旋儿,卷起枯叶和尘土,呜呜地响。坛周围的松柏哗啦啦摇晃起来,像一群人在低声呜咽。
林昭站定,抬眼望去。坛下空旷的广场,远处连绵的宫阙,再远处灰蒙蒙的京城屋瓦,一切都笼罩在沉滞的天光里。世界安静得可怕,只有风声。
萧凛松开她的手,走到坛心,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黑陶罐,打开,里面是暗红色的泥土。他蹲下身,将泥土均匀地撒在两人站立的方寸之地。
“这是社稷坛的土。”他站起身,拍拍手上的灰,“去年重修时,我让人留的。”
林昭看着他。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,露出下面那双深黑的眼睛。他的眼神很静,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,底下却有什么东西在烧。
他走回她身边,从自己袖中取出一把同样的小银刀——显然也是苏晚晴给的。然后伸出手,掌心向上:“来。”
林昭也伸出手。
两人对视了一眼,什么都没说。几乎是同时,刀刃划过掌心。
痛是尖锐的,但很快就麻木了。血涌出来,先是细线,然后汇成一小汪,顺着掌纹往下滴。林昭的血颜色有些暗,萧凛的则鲜红刺目。
他们把手掌合在一起。
血混在一起,温热粘稠,顺着交握的指缝往下淌,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上。暗红和鲜红交融,渗进土里,留下深色的印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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