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想起了自己上辈子认识的最后一位美术老师。
一个刚刚大学毕业没几年的年轻女人,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长裙,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。
她总说:“你的画里有别人没有的‘劲儿’,别丢了它。”
是她发现了他的天赋,也是她,在他最迷茫的时候,给了他最坚定的支持。
现在想来,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老师……
甚至于为了他的美术路,她牺牲了自己,给他当了模特……不穿衣服的那种。
可他,最终还是放弃了。
拿到美院录取通知书的那天,他想了整整一夜。
他想到了那条布满荆棘的路,想到了陈老师那单薄却坚定的背影。
他忽然觉得,那份期待太沉重了。
他怕自己走不到顶峰,怕自己辜负了那样的牺牲。
他更怕,自己走着走着,就变成了自己曾经最鄙视的那种人——为了签约,为了拿奖,为了迎合市场,把自己磨平成一个没有棱角的、圆滑的商品。
思来想去,他把所有的画具都收了起来,告诉父母,他要回去,参加大考。
他记得父母当时错愕的表情,也记得美术老师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失望。
“赵禹,你是我带过最有天赋的学生。”
那个午后,画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。阳光透过窗户,在空气中投下无数飞舞的尘埃,像一群迷路的金色精灵。
他的老师,那个总是穿着一身棉麻长裙,说话温声细语的女人,就坐在他对面,手里拿着他的一幅炭笔肖像。
“你的线条里有生命,有灵魂。别人画的是皮囊,你画的是骨头里的东西。只要再给你三年,不,两年,你绝对能成为这一批人里最顶尖的那一个。”
赵禹低着头,沉默不语。
“我理解。”
良久,老师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,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温柔。
“你是个聪明的孩子。太聪明了,所以你看得太清楚,也活得太累。”
她把那幅画轻轻放在桌上,看着他。
“你做的决定,老师不反对。人各有志,走哪条路都是活法。只是……有点可惜了。”
“对不起,陈老师。”赵禹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。
“傻孩子,道什么歉。”陈老师笑了笑,笑容里有些苦涩。
她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操场上奔跑的学生。
“去吧。去做你想做的事。无论你以后做什么,老师都相信,你一样能做得很好。”
。。。。。。
如今想来,赵禹确实像一个懦夫。
但是……他后悔吗?
赵禹的手微微一顿。
不,他从来不后悔当初的选择。
只是……偶尔,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,还是会有一点点遗憾。
人总是会下意识地美化那条没走过的路,把它想象得繁花似锦,风光无限。
他也不例外。
思绪如潮水般翻涌,但他的手却稳得像一块磐石。
笔锋转折,阴影加深,光影交错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许是十分钟,也许是半小时。
赵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他看着画板上那幅刚刚完成的作品,沉默了几秒,然后轻轻点了点头。
画纸上,那个蜷缩着身体的女孩,低垂着头,手背托着下巴,光线从她的侧后方打来,将她一半的身体投入阴影,另一半身体的轮廓则被勾勒得清晰无比。
那不是叶芽。
或者说,不完全是叶芽。
赵禹画的,是“思想者”这个姿态本身。
他画出了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产生的疲惫感,画出了脊椎因为弯曲而承受的巨大压力,画出了光线在皮肤上流淌时,那些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妙色阶变化。
更重要的是,他画出了一种情绪。
一种被困在躯壳里的、焦灼的、想要挣脱却又无能为力的灵魂的呐喊。
那是罗丹想要表达的东西。
这,就是“神”。
赵禹放下炭笔,看着自己的作品,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可以了。”他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啊?”
叶芽如闻天籁,整个人都瘫软下来。
她感觉自己的右腿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,整条胳膊都像是别人的。
“赵主任,我快变成真化石了!”她一边揉着发麻的腿,一边龇牙咧嘴地抱怨着,从矮凳上蹦下来。
她一瘸一拐,兴冲冲地凑到画板前,想看看这位德育处主任到底画出了个什么名堂。
下一秒,她所有的抱怨和动作,都凝固了。
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画板,嘴巴微微张开,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这……这是……
画纸上,那爆炸性的线条,那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光影处理,那几乎要冲出纸面的力量感……
这根本不是一个业余爱好者能画出来的东西!
这线条的功力,比她们的美术老师还要老辣!不,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老师都要强!
叶芽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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