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嘉树默默听着,他并非化工专家,但他过目不忘的记忆让他能精准理解范旭东描述的每一个技术难点。
他知道,问题的核心在于苏尔维法的某些关键工艺参数和催化剂的选择,而这正是侯德榜正在全力攻关的方向。
在简陋的办公室里,陈嘉树见到了刚从实验室出来的侯德榜。
这位未来的“中国化学工业之父”此时还年轻,穿着一身沾满化学试剂的工作服,眼神里充满了血丝,却闪烁着对技术痴迷的光芒。
没有过多的寒暄,陈嘉树直接切入主题:“范先生,侯先生,永利的价值,我很清楚,洋人的倾销和技术封锁,我也明白。我今日来,不是来看笑话的,是想问问,二位还需要什么,才能打破这个僵局?”
范旭东与侯德榜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。他们见过太多或空谈理想或畏难而退的访客,像陈嘉树这样单刀直入、切中要害的,还是第一个。
侯德榜搓了搓因长期接触化学品而有些粗糙的手,声音沙哑:“关键是几个反应环节的催化剂效率和工艺控制。我们需要更耐腐蚀的材料制造关键部件,需要更精密的检测仪器,还需要……时间和钱,反复试验的钱。”
“需要多少?”陈嘉树问。
范旭东报出了一个数字,对于此时的永利来说,堪称天文数字。
陈嘉树没有立刻回答,他沉默了片刻,目光扫过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中国地图,以及永利那略显寒酸的产品样品,然后,他看向范旭东和侯德榜:“这笔钱,我可以投。”
范、侯二人脸上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。
“但是,”陈嘉树话锋一转,“我不是慈善家。我的投资,需要回报和保障。第一,这笔资金,将以可转换债券的形式注入,年息八厘,五年内,我有权选择按约定价格转换为永利百分之四十的股权。第二,我需要派驻财务人员进入永利,监管资金使用。第三,侯德榜先生的技术研发,必须优先满足永利的生产需求,所有相关专利和技术成果,归属永利所有。”
他的条件极为苛刻,几乎是在永利最虚弱的时候,要拿走其未来近半的控制权和核心技术。
范旭东脸上的喜色褪去,变得凝重起来,侯德榜也抿紧了嘴唇。
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。
陈嘉树并不催促,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,他欣赏他们的理想和才华,但他更信奉交易的规则。
在商言商,他投入真金白银,承担巨大风险,索取相应的回报和控制权,天经地义。
良久,范旭东长长叹了口气,脸上露出一丝苦涩:“陈先生的条件……很公道。比起被洋人彻底挤垮,或者被某些只想捞快钱的权贵吞掉,接受陈先生的投资,至少……永利还能活下去,还有机会真正站起来。”
侯德榜也重重地点了点头:“只要能继续研究,打破洋人的垄断,我个人得失,无关紧要。”
“好。”陈嘉树站起身,伸出手,“合作愉快。具体细节,我的助手周世昌会留下来,与二位详谈,资金会分批到位,第一批明天就可以划拨。”
离开永利碱厂时,天色已晚,北方的寒风比上海更刺骨。
陈嘉树坐进汽车,对周世昌吩咐道:“你留在天津,把合同细节敲定,确保我们的条款得到严格执行。同时,留意一下天津本地,特别是日租界和意租界,有没有合适的、可供建立北方信息网据点的商铺或仓库。”
“明白,陈先生。”周世昌应道。
陈嘉树独自返回上海,火车在华北平原上疾驰,窗外是萧瑟的冬景,他靠在车厢壁上,闭目养神。
投资永利,是一次高风险的长线布局,短期内看不到回报,甚至可能持续投入,但永利的存在,关乎自己未来在工业领域的话语权和战略安全。
回到上海公寓时,已是深夜,书桌上,放着几封新的信件。
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封,是民生公司卢作孚寄来的,汇报了“民生二号”投入渝宜线后的良好运营情况,并再次感谢他的支持。
另一封,没有署名,字迹是打印的,内容简短而突兀:“据悉,交通部航运司内部对‘不合规’企业清理标准已有初稿,重点关注股权复杂、与地方帮会关联过密者。‘通源’等名或在列,慎之。”
陈嘉树眼神一凝,这封匿名信来得蹊跷,信息却与他掌握的风声吻合。
是谁在向他示警?是他在交通部内部发展的眼线出于谨慎用了匿名?还是……另有其人,想借他之手,搅动局势?
他将信纸在煤油灯上点燃,看着它化为灰烬,无论消息来源如何,白秀珠和她背后势力的刀,看来已经快要出鞘了。
通源驳运,这个他用来试探和防御的棋子,很可能成为对方第一个攻击的目标。
陈嘉树拿起电话,拨通了周世昌暂时下榻的天津旅馆号码,待接通后,他只说了简短的一句:“天津事毕,尽快返沪,风暴将至。”
挂断电话,听筒里传来忙音,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窗玻璃上,映出他冷静而毫无波澜的脸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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