匿名警告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,涟漪在陈嘉树心底扩散,但并未引起慌乱。
他早有预料,白秀珠及其背后的势力不会善罢甘休。
通源驳运,这枚他有意暴露在外的棋子,此刻正好用来掂量对手的斤两,并测试自己编织的防御网络是否坚韧。
周世昌从天津匆匆返回,带回了两份签署完毕的合同副本——永利碱厂的可转换债券与股权协议,以及一份在天津意租界盘下一处临街铺面的契约,那里将成为《沪上商情快讯》北方信息网的第一个据点。
“陈先生,范旭东和侯德榜先生对资金及时到位感激不尽,侯先生已经着手采购新型合金材料改进反应塔。”
周世昌汇报完天津事宜,话锋一转,脸色凝重起来:“上海这边……情况似乎不太妙。这两天,码头上关于‘通源驳运’的流言多了起来,有说我们走私违禁品的,有说我们账目不清、勾结青帮的,而且,税警和港务局的人,明显去通源那边巡查得频繁了。”
陈嘉树坐在沙发上,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支勃朗宁手枪的零件,动作精准而稳定。
“跳梁小丑,终于按捺不住了,让他们查,账目、货物,通源都干干净净,经得起查。告诉通源的经理,配合,但要记住每一张来查我们的生面孔。”
“是。”周世昌点头,“还有,白秀珠小姐那边,她最近和太古昌运的英国经理史密斯先生走得很近,据说在一次沙龙上,公开抱怨某些华资公司‘不讲规矩’,‘扰乱市场秩序’。”
“借势压人,倒是她惯用的伎俩。”陈嘉树将组装好的手枪轻轻放在茶几上,发出轻微的磕碰声,“她越是这样,越是说明她手里没有能一击致命的实据,只能靠营造舆论施加压力,我们按兵不动,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。”
他顿了顿,吩咐道:“给卢作孚发个电报,提醒他近期注意民生公司船舶在各港口的检查,特别是与我们有业务往来的航线,谨防有人借题发挥。另外,让我们在南京的人,加紧活动,务必在草案正式公布前,拿到更详细的内容,尤其是那份‘不合规’企业名单的拟定标准。”
周世昌领命而去。
陈嘉树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熙攘的街道。对手已经出招,是阴损的舆论压力和行政骚扰,这在他的预料之中。他现在需要的是耐心,等待对手露出更大的破绽,或者,等待一个能让他化被动为主动的契机。
几天后的一个下午,陈嘉树履行了对张婉卿的承诺,带她参观文华印务。他刻意避开了敏感的“机要车间”,只在她面前展示了普通印刷业务的繁忙景象和新引进的德国机器。
张婉卿穿着素雅的旗袍,外罩一件米色风衣,安静地跟在陈嘉树身边,听着胡管事略带紧张的介绍。她看得仔细,不时提出一些关于印刷工艺、成本控制的问题,显示出不俗的见识和理解力,并非走马观花的寻常闺秀。
“想不到,方寸文字,竟能通过这机器,如此快速地复制传播,影响世道人心。”参观完毕,在回程的汽车上,张婉卿轻声感叹,目光掠过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。
“信息即是权力。”陈嘉树淡淡道,“掌握信息,才能看清方向,规避风险。”
张婉卿转过头,清澈的目光落在他侧脸上:“所以嘉树兄才办《商情快讯》?不仅为利,亦是为掌握这‘权力’?”
陈嘉树微微一顿,没想到她如此敏锐。
“乱世求生,总要多几分依仗。”他避重就轻。
张婉卿没有追问,只是轻轻颔首:“是啊,乱世……能像嘉树兄这般,脚踏实地做些实事,总好过空谈误国。”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倾慕与担忧。
车子停在张婉卿暂住的公寓楼下。她下车前,从手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,递给陈嘉树:“嘉树兄终日奔波,劳心费力,这是一支老山参,聊表心意,望你保重身体。”
陈嘉树接过,锦盒还带着她手心的微温:“多谢婉卿小姐。”
“叫我婉卿便好。”她微微一笑,转身走进了公寓大门。
陈嘉树握着那支人参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,目光微动,这份不涉功利的关怀,如同寒冷冬夜里的一盏暖灯。
但他立刻收敛了心神,现在不是沉溺于温情的时候,他吩咐司机:“去通源码头。”
就在陈嘉树参观印刷厂和送张婉卿回家的这段时间,通源驳运的码头出事了。
并非之前小打小闹的巡查,而是上海警察厅侦缉队的人直接上门,以“涉嫌走私军火”为由,要查封码头仓库,带走经理和账房问话。
带队的是侦缉队的一个副队长,姓马,面色阴沉,态度强硬。码头上工人聚集,议论纷纷,气氛紧张。
周世昌已经赶到,正在与马副队长周旋,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,出示了一张似是而非的“线人举报信”,咬死要立即查封。
陈嘉树的汽车抵达时,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。他推门下车,面色平静地走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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